第六章

—— 叛逆是英雄的特權 ——

混亂的事態與雜亂的情報,呈螺旋狀地相互糾纏在一起,將不祥的漣漪擴大到整個宇宙。「皇帝下落不明」這個非正式的情報,讓整個帝國上層階級戰慄了起來。首都與新領土總督府之間,交換著慎重甚至激烈的通信,但是徒勞、疑惑與焦慮這些感覺,卻好像薪柴似地堆積起來,只等待起火燃燒。

接著在十月二十九日,銀河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終於被瓦列一級上將從「影之城」附近出航的艦隊所發現,並且加以保護。

這個好消息立刻傳送到新首都費沙。如果事態呈現明朗化的話,或許又會有其他深刻的問題重新困擾著人們吧?不過繆拉覺得眼前至少已經完成克涅利斯·魯茲所託付的責任了。當然,繆拉不可能會知道,萊因哈特會活著並且讓已方的艦隊救回,其實是那些傲慢的、自認為可以把人們的命運任意玩弄在股掌之間的陰謀家,早已經安排好的一個計畫。

陰謀和知性之間沒有任何關聯,和品德也無法並存。繆拉無法察覺到這種對人性有著負面影響的陰謀,讓後世的人無法給予他更高的評價。但是,對繆拉來說,失去了克涅利斯·魯茲這位年長而且值得信賴的僚友,比後世對他本身的評價更教他傷心。

在伯倫希爾艦內,通過通信竊聽得知魯茲死訊的萊因哈特,緊閉起他的雙眼前兩手交叉頂住額頭,許久一動也不動。修特萊中將有些擔心地想要上前說話的時候,萊因哈特改變了他的姿勢,他的聲音讓人聯想到安魂曲的旋律。

「魯茲敘勛為帝國元帥。或許他會不願意接受,不過對於一個破壞約定的人來說,這是懲罰!」

羅嚴塔爾元帥叛變!

接獲這個報告的時候,銀河帝國軍著名的將領們這才深切地體會到,原來過去在眾多戰場上出生入死,視消滅強大的敵軍而建立武勛如探囊取物的自己,仍然不見得能夠從驚愕的魔掌中獲得解放。

另一方面,也產生了一些奇怪的體認。當今的時代,一個同時具有霸氣、才能與氣度的人,也能夠從一個下級貴族到戴上至尊之冠。如果有機會的話,那麼在支配全宇宙的誘惑之下,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甘願鋌而走險。羅嚴塔爾的地位與自負,的確能夠和他的野心相匹配,絕對不是缺乏自知之明的。

當然,也有人是不相信此說法的,或許應該說是不願相信。羅嚴塔爾的密友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最初接到這個報告的時候,激動地叫了起來。

「我一直以為這個謠傳已經像今年的早霜一樣,在初春時就已經消失了,可是看起來卻好像不是這樣子哪,難道你們也是高興見到夏天下雪的一群嗎?」

報告的人一動也不動。

「那個時候還只是一個謠傳,可是這一次真的成為事實了。就算羅嚴塔爾元帥和這個陰謀無關,可是他卻沒有負起保護皇帝安全的責任,這一點要怎麼解釋呢?」

米達麥亞擔任宇宙艦隊總司令官,在行動。在執行勤務的時候,情報像是濁流似地涌到他的身邊,其中有人報告皇帝已經死亡,或者通知他羅嚴塔爾已經登基了。但是唯一確定的一個事實,只有魯茲死亡的消息。不管是虛是實,直到瓦列向自己報告皇帝的確還活著的消息為止,讓米達麥亞覺得輕鬆的情報,連一則都沒有。

十一月一日,萊因哈特皇帝以及隨員們,在瓦列艦隊的保護之下,進入費沙迴廊,米達麥亞親往迎接。「疾風之狼」移乘到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一面為皇帝的平安無恙感到歡喜,一面則感謝繆拉等人的辛勞。

「朕有話和總司令官說,其他人暫且退下。」

萊因哈特說這句話的時候,繆拉等人難掩臉上稍有些複雜的表情,靜靜地退出了。

「米達麥亞!」

「在。」

「朕留下你的理由,你可以理解吧?羅嚴塔爾是當代的名將,可以戰勝他的人,在帝國全軍當中,只有兩個,一個是朕,另一個是你。」

「……」

「所以說,朕留下你,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已經不須要再重複說明了,米達麥亞低下他那蜂蜜色的頭髮,涔涔的汗水在他的額頭上形成一條條的細流。

「朕明白這對你來說非常殘酷,因為你和羅嚴塔爾是十年以上的密友。所以,只限於這一次,朕給你拒絕命令的權利。對你來說,這或許反而是一個侮辱也說不定……」

米達麥亞第二度了解到萊因哈特的意思。那也就是說,他如果拒絕接受敕令的話,那麼皇帝就打算親自率軍討伐叛逆者。

「請等一等,陛下。」

帝國軍最高勇將的聲音在顫抖著。這位過去曾經遭到高登巴姆王朝最大的門閥貴族布朗胥百克公爵以死脅迫,但是仍昂然地指責對方過失的年輕提督,現在整個人或許連心臟都變得蒼白了。萊因哈特在椅子上坐了起來,左腳交疊在右腳的膝蓋上面,以這種姿勢目不轉睛地看著米達麥亞,蒼冰色的新星在他的兩眼裡閃爍著。

「臣下願意交出過去所有的武勛,但求陛下回心轉讓。不知陛下是否能予以採納?」

「回心轉意?回心轉意是什麼意思?」

萊因哈特提高了他的聲調。激動的情緒在他白晰的臉頰上添了淡紅色的妝。

「米達麥亞,你是不是誤解了什麼?應該要回心轉意的人不是朕而是羅嚴塔爾吧!是他背叛了朕,而不是朕辜負了他,不是嗎?」

憤怒與意外的火焰,使得萊因哈特全身閃耀著金黃的火花。

「恕臣下贅言,羅嚴塔爾應該不會背叛陛下。他的忠誠與功績,非臣等能夠相提並論。懇請陛下無論如何,賜予他一個辯解的機會。」

「什麼機會?從朕在魯茲的犧牲之下,脫離烏魯瓦希的時候開始,一直到被瓦列所拯救,這中間歷經了多少時日?如果羅嚴塔爾有心想要證實他的清白,他少說有一百次的機會了。」

在烏魯瓦希的時候,萊因哈特也想要否定羅嚴塔爾是這不幸事件主謀者的想法,但是忠實的魯茲死亡和逃避襲擊的行動,深深地傷害了他的矜持。貴為皇帝之尊,竟然在自己的領土上被重臣所追殺,甚至還因為害怕成為階下囚,而不得不驚慌逃走。

「請恕臣下冒昧,陛下,今年二月羅嚴塔爾受到中傷的時候,您不是也相信他而且絲毫不為所動嗎?」

「但是朕遭到襲擊,魯茲喪失性命,這難道也是某個人的中傷嗎?」

萊因哈特白晰的手往桌上的玻璃杯一揮,牆壁發出刺耳的聲響之後,水晶玻璃的碎片與酒的飛沫頓時灑了一地。米達麥亞內心的地平線上,密布了絕望的黑雲。畢竟皇帝曾經無視於種種傳言,幾乎完全是以非武裝的準備,前往羅嚴塔爾的管轄區視察,但是他的寬容卻遭到仇視的回報。因為相信一個重臣,卻導致另一個重臣的死亡,萊因哈特對於這個結果,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況且,對於死者的哀惜與對於自身的自責,朝向生存者反撲的時候,經常會變本加厲。

但是萊因哈特沒有道理要責備米達麥亞。況且,一想到他與羅嚴塔爾之間的友誼,但不難體會他的苦惱。萊因哈特並不是不明白這一點,只是年輕的皇帝也有他本身精神上的痛苦,他無法不讓這個痛苦傾瀉出體外。而米達麥亞對於那個將自己趕進今日處境的友人,竟然沒有絲毫的怒意,這種表現更使得萊因哈特感到難以忍受的憤怒與不快。

「難道朕願意討伐羅嚴塔爾?或許他確實也有些想要辯解的地方。雖然及不上你與他之間友情的深固,但是朕與他之間也同樣有著友誼,如果他想要辯解的話,為什麼他不來到朕的面前說明原委呢?朕在狼狽地逃亡躲藏的期間,他在做什麼?他連張謝罪文都沒有送來,而且也沒有任何書信表達他對魯茲身亡的哀悼,他的行為要教朕要如何相信他的誠意?」

米達麥亞無言以對。萊因哈特的指責是正確的,羅嚴塔爾的行為的確有太多教人批評的地方。此時米達麥亞的腦海里,所浮現的是密友咎由自取、一步一步進進迷宮深處的身影,但是不能把這幕情景告訴主君,因為他認為一旦說出來將不可收拾。這是為了皇帝、也是為了羅嚴塔爾。

他口中所說出來的,又是另外的事情。

「陛下,臣實在難以啟齒,但是羅嚴塔爾一定是害怕在前來參見陛下的途中,為某些人所害。」

「某些人指的是什麼人?」

「說來恐有毀謗之嫌,我是指軍務尚書奧貝斯坦元帥及內務次長朗古。」

「他們難道會漠視朕的旨意而加害羅嚴塔爾嗎?」

「陛下,臣謹請求陛下,撤換方才臣所指之兩人的現職,請求陛下更進一步向羅嚴塔爾表示和解的意思。」

「……」

「陛下如果能和臣下作此約束,則臣下將不惜以臣下的性命作為交換,說服羅嚴塔爾,使之跪在陛下的御前。羅嚴塔爾由於一時迷妄,請陛下無論如何寬恕他。臣下自知此作法尊卑顛倒,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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