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動亂的誘因 ——

對已經征服宇宙的霸主而言,安息似乎是一件不被允許的事。那麼,那些面對霸主,猶如螳臂擋車的叛逆者又該怎麼說呢?

伊謝爾倫共和政府以對等的政治思想及獨立的武力明白表現出其反抗的意思。他們的軍事指導者是一個比萊因哈特年輕六歲的青年,在這一年,宇宙歷八零一年迎接其十九歲。這個年齡正是當年萊因哈特在舊帝國獲得上將官階的年紀。而另一方面,以前身為自由行星同盟軍的最前線指揮官,享有智將之名的楊威利在十九歲時還是軍官學校的一個普通學生。

尤里安·敏茲的經驗和聲音一如十九歲時的萊因哈特一樣,遠超過了楊威利。他在十八歲時任職中尉,這在同盟軍的體制而言是一個特異的例子。然而,尤里安之所以能就任革命軍司令官一職,一般人都認為那是因為他是楊威利的養子,而且忠實地繼承了養父的軍事思想及軍事技能之故。後世的人雖然都知道這種評價可以說是極為正確的,但是,對同時的人而言,其中卻蘊含著極大的未知數。也因此,有許多人在失望之餘便離開了伊謝爾倫。

就如楊威利不是一個透視師一樣,尤里安·敏茲也不能超越時空透視一切。要下正確的判斷就必須歸集豐富而多方面的情報,並且排除情感因素進行分析。最忌諱的是抱著希望的猜測,一切憑行事而讓思考停止。

去年發生羅嚴塔爾元帥的叛亂事件時,尤里安讓帝國軍梅克林格艦隊通過迴廊,由這件事就可以明顯看出他在戰略部分上的判斷。這一次,當海尼森和舊同盟領地各處發生動亂時,他的判斷力及選擇力又再度受到了考驗。面對一波又一波向他們求援的聲浪,伊謝爾倫共和政府斷不能坐視不管。假使伊謝爾倫政府袖手旁觀,眼看著他們被毀滅的話,舊同盟的市民們一定會對伊謝爾倫共和政府感到失望。

然而,就算髮動戰爭,伊謝爾倫政府又有多少勝算呢?以伊謝爾倫現有的兵力而言是一個特異的在面對強大的銀河帝國軍時,有可能獲得勝利嗎?尤里安繼承楊的軍事思想中完全沒有崇尚玉碎的傾向。民主共和政治這一盞小小的明燈自有其存續的意義在。

對伊謝爾倫而言,和同盟領土的共和主義者聯繫是一種基本的戰略及手段,所以,如果這個願望能夠實現的話,那無疑是一件可喜的事。但是,政治上的希望和軍事上的欲求往往是背道而馳的。這種例子尤里安已經經驗過好幾次了。

「如果是楊提督,他會怎麼做呢?」

在這半年多的時間裡,尤里安拿這個問題自問自答不下一萬次。他的保護者同時又身為他的長師的那個人,雖然在去年以三十三歲的年紀早逝,但是,在尤里安的眼中,那個人幾乎沒有做過一次錯誤的選擇。或許他的記憶與事實有些許出入,但是,尤里安成為楊的崇拜者的歷史確實比身為其後繼者的歷史還要長。而且,當他待在楊的身邊時,他學到了許多東西,其中也包括公正地評價敵人。

銀河帝國皇帝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對尤里安而言是一個太過巨大,同時又太過偉大的敵人。在時間的洪流中,歷史會給他什麼樣的評價呢?

舉例來說,尤里安等人就看刊登在帝國軍宣傳品上的一篇文章,那是一個小孩子送給他出征的父親的。

「我的父親為了打倒萊因哈特皇帝陛下的敵人於昨天出征了。父親對我說『我將跟隨陛下為宇宙的和平及統一而戰,母親及妹妹就拜託你了』。而我也和父親做了堅定的約定。」

羅嚴克拉姆王朝至少在其創業時期毫無疑問是軍國主義。而對民眾階層來說,軍國主義往往是熱情和共同感受的所在。銀河帝國的民眾狂熱地支持著將他們從高登巴姆王朝的腐敗及不公中拯救出來的金髮年輕人。

「羅嚴克拉姆王朝的軍隊之所以強悍的理由之一,是他們深信皇帝個人的敵人和國家的敵人、民眾的敵人並不是分別存在的,而是同一個對象。對他們而言,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無疑是一個解放者。」

和他處於敵對立場的尤里安·敏茲日後這樣記述著。

「因此,斷言宇宙歷八零零年後的銀河帝國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的個人集團也不為過。他們對皇帝個人的忠誠遠勝於對帝國的。把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視為解放者的想法看來似乎是一種錯覺,事實上並不完全是如此。和高登巴姆王朝對比之下,這其實是一個事實。如果帝國軍的士兵們可以自己投票選擇他們的最高指揮官的話,他們應該也會全力支持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吧?儘管羅嚴克拉姆是一個專制的君主,同時又是一個好戰的支配者,但是,他確實獲得了民眾的支持。這就是具體實現民主政治其中一面的一種特異的存在……」

該怎麼和這樣的敵人作戰呢?尤里安在中央指令室獨自思考著,這時候,兩個可靠的夥伴相繼到來。先是有「永遠的擊墜王」之稱的奧利比·波布蘭中校開口對尤里安說話,然後稍後現身的達斯提·亞典波羅中將暖昧地拍拍波布蘭的肩膀。

「你高興些什麼?真是噁心。」

「你呀,今年也該三十歲了吧?我們快成為同伴了。」

聽到對方喜孜孜的聲音,奧利比·波布蘭那雙像是閃爍著陽光般的綠色瞳孔中浮現出嘲諷的光芒,斜睨著同事。

「在生日還沒到之前,我還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

「你生日是什麼時候?」

「十五月三十六日。」

「真是睜眼睛說瞎話!胡說八道!」

尤里安忍不住笑了出來。光聽他們之間的交談,實在無法讓人相信這兩個人以前是正規軍的中將及中校。像他們這麼有才能,這麼異類的軍人卻在自稱為「自由的軍隊」的同盟軍中也無法佔據核心的高位。只有在伊謝爾倫要塞,也只有在楊威利的麾下,他們才能充分發揮其才幹及個性。能接納這樣的部下並使他們一展所長的就是指揮官的器量問題了,也就是所謂的「將器」吧?那自己是不是有這樣的器量呢?

當亞典波羅和波布蘭回過神來時,尤里安已經不見了。

「那傢伙跑哪裡去了?如果要想事情,在這裡不就可以了?」

「大概是不喜歡近朱者赤吧?」

「唔,說朱的可是你自己喔,大概你就是這樣吧!」

毫無自覺的另一個「朱」忿忿地說。

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也就是卡琳,在結束了當天的模似訓練之後,手中拿著運動飲料往森林公園走去。在半路上,他遇見了幾個和他同年齡的年輕女兵,隨即三言兩語交談了起來。她們待會兒就要去跟幾個低階青年軍官見面,然後一起去跳舞。伊謝爾倫的人口結構以男性佔了絕大部分,所以年輕的女性有充分的權利去品量男人們,選擇自己最喜歡的對象。儘管如此,華爾特·馮·先寇布及奧利比·波布蘭等身經百戰的勇者們卻仍然有許多機會去愛一朵以上的鮮花。

「卡琳,你不一起去嗎?對你有意思的男人可多得很呢!你可以選擇你喜歡的類型啊!」

一個女兵邀約卡琳,在卡琳回答之前,另一個女兵早已笑開了嘴。

「不行不行!邀她去也沒用。因為卡琳喜歡的是那個有著亞麻色頭髮,像幅畫像一樣的類型哪!」

女兵們揚起一陣笑聲,不聽卡琳辯解「才不是那樣呢」,就像一群快樂的鳥兒四散飛去。被眾人留下來的卡琳重新戴好了她的黑色扁帽,撥了撥淡紅茶色的頭髮,帶著一副彷彿迎著北風的鳥兒的表情,朝相反方走去。一如她所料,那個「有著亞麻色頭髮,像一幅畫像一樣的類型」的年輕人就坐在森林公園的一隅——那張「楊威利的長椅」上——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在卡琳站到他身旁二秒半多的時間之後他才注意到。

「我可以坐下嗎?」

「請坐!」

尤里安用手掌拂了拂長椅面。卡琳姿勢優美而坐下來交叉著雙腿用她那藍綠色的眼睛看著稍嫌年輕的司令官。

「還在想什麼事情嗎?」

「責任太大了,思緒沒辦法整理出來。」

「尤里安,當大家認同你當司令官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我們會完全地聽你的判斷和決定。那些有異議的人不都已經離開了嗎?現在你的決斷就是大家唯一的選擇。」

卡琳的口氣一樣強硬,態度一樣堅決,然而,她的一言一行卻像初夏的和風般伴隨著一股清爽的感覺,尤里安沒有一點不快的感覺。而且一直都是如此。

尤里安覺得完成責任和被重壓所壓潰這兩件事就像處於天秤的兩端。只要隨便加上一根毛髮,天秤就會傾向於某一邊。尤里安自覺到一根淡紅的毛髮加在完成責任的那一邊了。卡琳經常把尤里安當做一個義務來考量改放在權利之前。或許她自己並不自覺,但是,她卻經常無形中轉換了她對尤里安的思考方式。

銀河帝國的高階層中對伊謝爾倫採取武力解決的論調日漸抬頭,相對的,伊謝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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