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上一代 第二章

不知道開了多久,也沒有反應過來他開了有多快。車子突然在寂靜無人的馬路邊上停了下來,穆益謙打開車門,走到車蓋旁斜腿倚靠著,雙手往後撐在車蓋上,臉微微朝上大口大口地吐氣。

如果他的母親真是為了贖罪而回到那個人的身邊,他又怎麼能說是那個人破壞了自己的家庭。如果真是自己的父親曾經用卑鄙的手段毀了那個人的一生,他穆家是不是真的欠了沈家一輩子也償不了的罪孽?

他嘴角浮起一絲嘲笑。笑自己的自以為是,笑自己的愚蠢,甚至笑自己自作自受,親自種下荼毒然後自飲至肝腸寸斷。沈南喬的恨,是對他最大的報復吧。曾經以為父親是這樁情事里最大的受害者,如今來看,又怎能說誰對誰錯。他到底不懂什麼是愛,至少在二十多年的親情里,他從未在裡面找到過答案。

此時,沈南喬坐在車裡一動不動,眼睛依舊木然地望著窗外,眼裡找不到任何情緒。彷彿太早看透世情,而變得淡定幽然。

只是,心裡怎會沒有一絲波瀾,她在想,那個沉默如暗夜的父親,曾經竟是陽光下最燦爛的白衣少年,衣襟上甚至沾染過丁香花似的愛情。她終於懂得,那些似乎無法訴諸言語的深沉眸光,是因為早在青春時代透支過太多的代價,而變得黯淡。

沈南喬慢慢走到穆益謙身邊,看著他幽黑深沉的眸子里泛著掙扎和痛楚,情不自禁撫上他的眉間,然後用指腹輕輕拂過。穆益謙彷彿覺得,她像是這些年的夢裡出現的景象,那樣欣喜若狂又悵然若失。他再也顧不得是真實還是幻覺,握緊她的手用力一拉,緊緊將她抱在懷裡。他將頭埋在她的肩窩,雙手緊緊地圈住她的肩背,彷彿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又彷彿是將自己的全部倚靠在她身上。

如果,這真是自己最後獲得幸福的機會,那麼,他再也不想像三年前那樣,讓它輕易流走。

「益謙,可不可以告訴我,我父親是怎麼死的?」沈南喬撫著他的濃髮,語氣溫和得沒有一點情緒起伏。

穆益謙緊抱著她的身體突然一怔,如被冷水澆過般,寒徹骨髓。他慢慢地放開她,尋上她平靜無波的眸子,冷冽的眼神裡帶著淡淡的傷痛:「為什麼?」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嘴角逼出來的。

沈南喬頓了頓,依舊平靜地敘述:「我在老家無意中看到了父親的日記,日記里說父親曾答應過秦姨會好好活著。而父親也暗自許諾過,會在十年後下去陪她。可是,父親自殺的時候,還不到十年,我想這裡面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事,不然……」他知道父親一直都是個視承諾如生命的人。

穆益謙似乎根本沒在聽她說,就粗暴地打斷她,死死地盯著她淡如水的眸,只問:「我問你為什麼,為什麼這麼殘忍?如果不是因為對這件事有所懷疑,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來了?!」

沈南喬的肩膀被他抓著,一種強烈的疼痛彌散開來,她面對這般歇斯底里的質問,竟有種強大的決然。宛若暴風雪傾然而下,而自己就這樣壯烈地倒下,不做掙扎,視死如歸。

她依舊只是淡淡地看著他,而他討厭極了她這種超然在外毫不在乎的模樣,手上用力一緊,終於將這些日子來內心最強烈的苦痛全然發泄。他按著她的後腦,將手插入她的發間,長身覆下,用最熾烈最粗暴的吻來傾訴一腔苦楚。沈南喬被他充滿惱怒的啃噬逼得幾乎窒息,她猛地推開他的手被他輕易挾制,所有心事與矛盾交織在他胸口,壓迫著他,令他全部轉化為需索。

他深深埋入她的肩頸里。沈南喬抬起無力的手腕,一遍一遍輕撫著他微微顫抖的脊背。溫柔地抱著他,有種感同身受的疼惜。

她細微如霧的聲音忽然飄過他的耳邊,如泣如訴,透著無奈:「益謙,你知道,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穆益謙依舊將頭深深地埋在她的肩上,許久才開口:「南喬,真的這麼恨我嗎,恨到,在三年前要打掉我們的孩子?」

沈南喬身子一震,只覺肩頸處,一片冰涼水意。

沈南喬沒有再問父親的死因,穆益謙也沒有再提孩子的事。兩人平靜地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卻有意避開見到對方的時間。

沈南喬常常在房裡看碟,一坐就是一整天,只有吃飯的時間才會出來走走,也僅限於站在客廳往窗外看看。穆益謙雖是每天都回來,卻從來沒有在她吃飯的時間出現過,常常半夜才歸,以至於沈南喬習慣了感應到窗外的汽車燈柱閃過,然後聽到熄火聲才漸漸閉上眼睛。

一身倦憊,腳步行至二樓盡頭處停駐良久,彷彿站了千年就要化為石橋。手終於脫離了理智的控制,輕放在推手上不禁一旋轉。

那個清瘦的背影側躺在床上,看不清面容,卻在微蜷著身子的姿勢中透露著內心深處最原始的不安。他隱隱心疼,見還有些濕意的秀髮鋪在枕間,不禁皺了眉。

穆益謙找來吹風機,他輕聲走入二樓房內,雙腿側坐在她的身後,一手輕柔地托起她的秀髮,一手拿著吹風機一遍一遍溫柔地拂過。窗外的夜從來沒有這麼靜過,清寂無聲的天空只餘一撇柳葉般的細月,以絞割的姿態溫柔地探入沈南喬的心裡。

她緊閉的眼角再也無法抑制,留下了兩行苦澀的清淚。

喬·懷特電影里的畫面像是一幅幅濃墨重彩的油畫,染上了華茲華斯式的詩意色彩。《贖罪》便是其中之一。沈南喬在第十八遍觀看此電影中,依舊看到那句「Find you,Love you,Marry you and alive with out shame」時按下停止鍵,畫面戛然而止。彷彿是心裡設了樊障一般,不由得害怕下面的劇情,直覺會在一場悲劇中崩潰不住,而不敢再繼續。

有時候,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懦弱。

走下樓,已是傍晚五點多,客廳的電視機里播著娛樂新聞,穿著亮麗時尚的主持人正播報著當下最熱門的話題。

突然,沈南喬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幾乎刻骨存於身體里的絕世容顏,依舊一臉看不清情緒的英俊面容,長身玉立於畫面中。以穆益謙這樣的身份,幾乎從不上娛樂新聞,即使前段時間因為她的關係而鬧得滿城風雨,他也自始至終沒有正面回應過各種娛媒。

主持人亢奮地播報:「今日上午,穆氏集團的亞太區執行總裁穆益謙,將旗下公司最大的廣告商品代言案親手交給了新生代偶像明星韓宇,很少現身娛樂媒體的穆益謙竟出現在了新產品發布會上,此舉無疑是在為韓宇助陣。穆益謙言語中透露出對韓宇的賞識,更暗示旗下的光影傳媒將力捧韓宇,這讓前陣子鬧得風風火火的韓宇插足其婚姻的謠言不攻自破。

「穆益謙本人近來也備受關注,除了不在影視圈發展實在令人扼腕之外,尚未三十歲的他,作為在國際上都深有影響力的穆氏集團第三代接班人,更是讓無數人驚嘆。

「穆氏集團旗下有上百家上市公司,在許多行業里一直都是龍頭老大,穆益謙本身的經歷也十分令人驚嘆,十六歲就已經在美國……」

沈南喬終於暗自鬆了一口氣,雖不知道穆益謙為何在這個時候突然放過韓宇,但總算了了一樁憂心之事。

穆益謙雖然早已沒有限制她的出入,但除了約芳芳來討論電影之外,她並沒有隨意外出,畢竟虎視眈眈的狗仔們還在惦記著她沈南喬。

沈南喬走進廚房,見瑩紅和清姨正在裡頭準備晚餐,並未發現身後的她。

瑩紅似有憂愁,切著水果的手一頓,嘟著嘴巴問清姨:「清姨,今天是周末,你說我們是按照往常一樣準備中餐,還是?」

清姨皺了皺眉,好像也拿不定主意,沒有回答。瑩紅嘟著小嘴,又道:「清姨,你說先生怎麼會喜歡吃這些家常小菜呢?而且還是固定的幾道——糖醋排骨,咖喱蟹飯,清蒸鯽魚,香菇青菜,小蔥涼拌豆腐。還有一次更奇怪,先生說讓我在咖喱飯里加些辣椒,我當時覺得可奇怪了,先生從來不吃辣的。而且先生為什麼只讓周末做中餐,做了之後也幾乎不怎麼吃。清姨,你說……」瑩紅壓低了聲音,「會不會和沈小姐有關啊。自從沈小姐來了之後,先生好像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了。那天,我看到先生坐在後花園裡,看著樓上沈小姐的房間,待了一天。」

「你這丫頭。」清姨打斷她,「什麼時候變得多嘴多舌了,讓先生知道,非罰你不可。」

瑩紅俏皮地伸了伸舌頭,轉頭間不經意看到門口那道身影,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先……生。」

沈南喬不禁一愣,往後一看,不知何時,穆益謙便站在了她身後。他似乎沒有注意瑩紅驚愕的神情,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沈南喬,眼裡似有千般柔情。

他走上來,撫上她清瘦的臉頰,手掌溫熱的體溫划過她略有濕意的肌膚,聲音輕得彷彿怕擾了她:「怎麼了?」

瑩紅見沈南喬微皺著眉,想起定是剛剛自己口不擇言的一番話,才惹這位性情古怪女人傷感,見穆益謙待她柔情暖意,更是嚇得顫抖:「對不起,先生……我不知道沈小姐……」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