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往過去的光輝之旅 ——

「10月是黃昏之國,人和光都在黃昏之中,無聲無息地溜走了。」

曾有過這樣的古詩歌頌著。楊威利前往訪問軍校的大學長,亞爾夫烈特·羅察士退役上將的私人宅邸,是在一片原生長在中緯度地帶的落葉喬木群中,此刻正是要和數億張的落葉開始無聲的舞蹈之前的時期。秋的旋律,乘著碎落的黃金的光,落到楊的肩頭。碰到了肩膀,在透明的秋光中隨著華爾茲的音符跳躍著,這實在是非常舒服的感覺。「要是有情人就好了」,突然蹦出這種沒頭沒腦的想法,只是平凡的年輕人自然產生的感動而已。

楊突然想起潔西卡·愛德華的事。因為和楊只差一歲,所以今年才剛滿20歲吧,看情形,她還是比較喜歡約翰·拉普吧?就算平常是很遲鈍的人,但是像這種事常常會有非理性的,感覺變得非常敏銳的時候,並且,即使自然科學上的法則啦公式之類的,能傳授給下一代,但人類的感情或情緒之類的東西,非得在每一個人的一生中,找出和理性共存的方法不可。

這實在是非常奇怪。到現在,楊才察覺到,對自己前進道路的方向之奇,感到非常驚訝。

「接下來即使再有大規模戰鬥產生,也是大約半年後的事,所以在那之前,就安心地吃英雄的閑飯好了。」

這麼說的卡介倫似乎為了趕走楊身邊的新聞人員,運用了什麼手段似的。能回覆到無名的年輕小毛頭,比預想中的更要來得愉快。希望成為英雄,自我期望能夠達成相等的業績的人當然也有,要是楊是這種人的話,大概會覺得這就是偉大吧?但對楊本身來說,只是希望能活得更輕鬆一點而已。

亞爾夫烈特·羅察士提督的私人住所,在楓樹嶺17號。和地名相符,有不少的楓樹的古木,不過要轉變為紅葉,似乎還要一段時間。

迎接楊的羅察士提督,今年應該已經有78歲了,但背脊依然挺直,給人一種相當有品格的紳士的印象,談吐也非常明白清晰,動作雖不迅速但完全沒有垂垂老邁的樣子,注視著楊的眼神,平穩並充滿著理性和智慧的光輝。堂堂正正地活過一生,堂堂正正地老去的人類之模範,現在實際地呈在眼前。

梳綁馬尾髮型的17、8歲的少女,引導楊到玄關大廳的右手邊的寬闊房間里。確認過楊的姓名後,羅察士緩緩地說:「你的光臨就是我的榮幸。即使像我這種半捨棄人世的人,至少也聽過艾爾·法西爾的英雄之名。」

這又會使楊惶恐不已了。就是這種時候,最令人受不了虛名的沉重了。遠比他年長、並且在人格方面更為成熟的人們口中,說出「英雄」這個名詞的時候,就像是有著看不見的針直刺中了楊的羞恥心。

不理會楊的內心是怎麼想,羅察士老先生以親手泡的紅茶來招待這位比自己年少57歲的客人。

「自從妻子死了之後,我就一直是一個人過活。像這種小事,根本就算不上什麼。」

上將閣下所泡的紅茶,以楊的喜好標準來說,稍嫌太濃了一點,當然,艾爾·法西爾的英雄是不會對此有任何抱怨的。

楊現在所置身的房間,與其說是會客室,還不如說是圖書室還比較來得恰當。有玻璃門的桃花心木製書架,把四面的牆壁完全佔滿,深深地坐進安樂椅之中,只覺得令人心情舒適的靜寂,好像一層膜似的把俗世隔開了。對楊來說,實在是非常理想的房間,不過像什麼書齋啦圖書室啦的,有這種房間的屋子,如果不是一定以上年齡的人,只讓人覺得非常不相配。大概非得再過個30年左右吧,楊一面這樣想,一面開口詢問有著布魯斯·阿修比的事。

「是嗎,阿修比死了已經有40年以上了嗎?」

羅察士提督好像是再確認自己的記憶似的,喃喃低語。一瞬間,視線變得迷濛,似乎是無法定往回憶的方向似的,楊也沒有催促他往下說。若是楊沉不住氣催老先生往下說的話,這種作法不僅非常沒禮貌,而且也不是有效率的做法。在楊靜靜等待的時間中,亞爾夫烈特·羅察士老先生稍微改變一下坐姿,以淡淡的語音劃破靜寂。

「阿修比的幕僚中,比我優秀的實在是比比皆是,只不過,只有我一個人活得那麼久,所以才能任由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羅察士老提督閉起嘴巴,兩眼也閉上。再度陷入將近10秒的沉默後,化為語音的回憶,緩緩從老人的口中流出。

「弗雷迪利克·賈斯帕也死了。『男爵』沃里斯·渥利克也死了,方秋林、貝爾迪尼、柯布……大家都已經不在了嗎?」

楊突然被非現實感的霞靄罩住了。賈斯帕提督啦,或是渥利克提督的名字,對楊來說只是歷史上的人名而已,但是聽到他們的名字,從一個曾經是他們朋友的老人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有一種回溯時間的大河而上的感覺。

「他們常常彼此開玩笑,如果先戰死的話,不知道會被還活著的人說什麼樣的壞話,所以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活下去才行,像這樣的,常常這麼說,不會比好人早死的!這種話……」

羅察士提督蒼老的臉上展現年輕的笑容。在他的記憶和回想中,逝者仍然活生生的,對他說著話呢。對於衰老本身所包含的意義,21歲的楊,還不可能真正的理解,只能以貧弱的經驗和知識,加以推測而已。

「因此,上將閣下,今天我來拜訪的目的是……」

楊相當躊躇不決的,把來訪的目的表明,告知有關阿修比元帥的奇妙謠言。

「有神話的存在就會有反神話的產生,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和阿修比同時代的人,沒有任何義務,一定非得是所有的人都崇拜他、敬愛他、理解他不可。」

羅察士提督輕輕點點頭,輕散出時間的微粒,好像在白髮四周飛舞似的。

「有人投書表示阿修比提督在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時,不是戰死而是被謀殺的。」

楊等待著對方會有什麼反應,但羅察士十分沉著,大概是不容易表現狼狽或是發脾氣的人吧。對楊自己來說,也不容易選擇該有什麼反應。

「對軍方來說,不能將這種有關阿修比提督之死的不名譽謠言,就這樣放著不去管它是吧?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特意來拜訪老頭子的原因是嗎?」

「上將閣下是否知道些什麼呢?」

對楊的質問,羅察士提督只是手掌稍微動了一下。

「想不出有什麼,即使有,也不打算說出來。這對專程跑一趟的你,很抱歉就是了。」

老人的聲音中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惡意,楊只能感覺到有一面看不見的鐵壁。羅察士還是一本淡淡的語氣繼續說著:「我是協助創造神話這一邊的人。雖然不打算虛飾那已經被過份誇大的阿修比的功績,但也並不想毀掉自己內心裡的阿修比的形象。我如果是能選擇另一邊的人的話,在那當時有的是機會……」

「死人不會說話是嗎……」

被用得都快爛了的格言,從楊的口中說出。好一會兒才又回答。

「正是如此,我現在不論在這裡說什麼,都沒有人能否定我的說辭。活下來的人贏了,就是這麼回事吧。」

羅察士提督笑了起來。洋溢著品格和慈祥的笑臉,透露出些許這位老軍人累積下來豐厚的人生經驗,楊實在是沒辦法討厭這位老人。

「隨便閑談就可以了,請告訴我上將閣下所知道的阿修比元帥和其他提督們,到底是怎樣的人呢?」

「我想可能派不上用場吧……」

雖然把這句話說在前面,但提起故人的老提督的聲音,不是充滿熱情。

「阿修比對於預測戰機,簡直是巧妙的無人能超乎其上,那已經只能說是天才了。」

早一分也好,晚一分也好,作戰行動都會被瓦解。像這樣的,幾萬分之一的戰機,阿修比能夠確實的掌握住,簡直只能說是神乎其技。

「也有人這麼評論,與其說勝利女神,不如說是時間女神是站在阿修比這邊的。在我認為,阿修比不是戰略家而是戰術家,不過即使如此,也是無人能超出其上的壯大的華麗的戰術家。」

羅察士的評價並沒有誇大其實,阿修比連戰連勝的武勛,就能證實這一點。只是這個無可否定的華麗,包含有什麼樣的細微成份,這就是問題的所在。

宇宙歷740年代的前半,宇宙對布魯斯·阿修比異常的寵愛,凡戰必定獲得勝利,連銀河帝國的軍務尚書都因此氣憤而死,他的武勛實在留給人非常深切的印象。

只不過,正如羅察士的批評,這位軍事上的天才,不是戰略家而是戰術家。在賦與的戰場上,沒有其他人能跟他一樣,用兵如此地神乎其技,但這個嚴格說起來,也只能停在戰鬥接連獲勝的階段為止,對宇宙歷史的變革完全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就是這樣,帝國和同盟間的關係,從達貢會戰之後,就完全沒有任何變化。」

重新回想一下到目前為止所學到的戰史,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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