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舊時遺愛 第三節

「南珂,我前段時間因傷才休過假,如果再休……」

顧南城話未說完,南珂就斂了笑容,打斷他:「活成這樣,你累嗎?顧南城,你回頭看看你過去的二十幾年,有沒有為自己活過?你為什麼就不能暫時放下一切做一回你真正想要的自己?人活一世,假如沒有多少年月是讓自己覺得痛快的,那麼就算事業再成功,也不見得是成功。」

南珂從不是個會講大道理的人,但想到他過去可能面對過的種種,便忍不住覺得心疼。

顧南城也不是個能輕易被說服的人,可那天,陽光從落地窗折射進來,照在她的發頂,溫暖迷人。他拒絕的話語第一次無法說出口,想和她在一起的慾望第一次如此強烈,竟讓他自己都有些心驚肉跳。

五天後,顧南城將公司的事務交由朱凱文暫時打理,跟南珂一起坐上了飛往羅馬的航班。顧南城在飛機上的時候問過南珂為什麼要選擇羅馬,南珂瞥了他一眼,隨口說道:「小公雞點到誰我就選誰。」

下飛機時已是羅馬當地時間凌晨,他們的行李不多,很快就找到了酒店,顧南城的房間就在南珂的對面,入住時兩人特地多要了一張房卡備在對方身上以備不時之需,但顧南城沒想到,自己房間那張在南珂手裡的房卡當天半夜就派上了用途。

顧南城向來淺眠,一點點聲響就能讓他清醒過來,因此當房門鎖「嘀」的一聲響起時,他的眼睛隨著思維轉動,第一時間便睜開眼睛來。雖然房裡黑得看不清人,但他還是認出了南珂的身形。她小心地關上門走到他床邊,推了推他說:「過去一點,留個位置給我。」說罷就要爬上床睡。

顧南城擰開床頭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聲道:「回去睡。」

「我想跟你睡。」南珂依舊固執地說,眼皮很沉,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跟他僵持。

「南珂,你不是個小孩子了。」

南珂看了他一眼,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已經耗盡了她的心力,儘管她在飛機上是一路睡過來的。見顧南城沒有鬆口的打算,她乾脆在地毯上一躺,閉上眼睛直接睡了。

顧南城以為她只是耍性子,晾她一會兒便會自己走掉,於是靠在床靠背上閉目養神。直到很久聽不到她的動靜,他才探身看了一眼,這才發現南珂早已進入了夢想,睡得正香。他低嘆一口氣,下床將她抱進被窩裡,捋了捋她的長髮。長大後這還是她第一次對自己任性,他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滋味,但這種感覺並不陌生。

凌晨三點多,他關了燈,自己躺在了床邊的躺椅上。

清晨的日光伴著空氣里的香氣從窗口飄散進來,南珂翻了個身,抱著枕頭繼續睡。可下一秒,她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猛地一睜眼,一室的光輝灑在臉上。她睜眼觸目所及的地方,顧南城正站在鏡子前認真地扣上最後一顆襯衫扣子。她獃獃地望著他,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顧南城猝不及防地回頭,正巧捕捉到她的視線,習慣性地蹙眉,問道:「你準備睡到什麼時候?」

「現在幾點?」

顧南城指了指她邊上,南珂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床頭柜上鬧鐘的時針赫然指向兩點。天哪,她居然從昨晚睡到了今天下午兩點!這時差倒得未免也太長了吧。

顧南城走到床邊坐下,微微俯身,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對方呼出的熱氣。南珂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遠離青城的喧囂,好似將所有過去的不快樂都一併拋卻。她貪婪地望著他,他的眼他的眉,他臉上漂亮的五官擰在一起,這張臉讓她那麼喜愛。

「你昨晚喝酒了?」顧南城觀察了她半晌,才吐出這麼一句。

南珂瞪了瞪眼,道:「我們昨晚一同下的飛機一同來的酒店一同進的房間,我哪兒來的時間去喝酒?」

「那你為什麼跑來我的房間撒野搶佔我的床?」

經他這麼一提醒,南珂才察覺到剛才自己感到不對勁的地方。她晃了晃腦袋,環顧左右,房間的裝飾都是一模一樣的,唯一不同的是窗戶的朝向,她果然不在自己的房間里。南珂不確定地指了指自己,含糊地問:「我自己過來的?」

「你覺得是我登堂入室把你抱過來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在羅馬遠離是非的緣故,顧南城難得地和她開起了玩笑。南珂記得他小時候也曾時常逗自己樂,他身體里的幽默細胞這些年沒被他的隱忍徹底壓殘真是幸運。

南珂忍住笑,爬起來,兩人約好半小時後在酒店大堂見。顧南城趁著南珂梳洗換衣服的空當在大堂咖啡廳叫了杯咖啡,隨手拿起酒店門口展閱架上的旅遊攻略研究起來。羅馬他來過幾次,但每次都是公事,來去匆匆,從來也沒有認真看過這個城市。相較於南珂,他對義大利的認識並不那麼深刻。

南珂很快就收拾好自己,背著書包出現在顧南城面前。顧南城見了她,挑挑眉,說:「清純得像隔壁大學在讀的研究生啊。」

不知道為什麼,南珂聽他這麼一說,臉上驀地一熱,拉著他就走。他們住的地方離西班牙廣場不遠,步行十分鐘就能到。這次的旅行是由南珂提出來的,顧南城自然全程聽從南珂的指揮。南珂對羅馬的街道十分熟悉,這倒讓顧南城略微感到詫異。

羅馬的街道很乾凈,不同於青城的凜冽,這個城市給他一種安詳寧和的感覺。街道兩旁的櫥窗里陳列著各色復古的玩意兒,不論是裝飾品還是服裝,都用色大膽創新。南珂每每看到喜歡的,便趴在櫥窗上看上好久,在他提議買下的時候她卻搖搖頭,又拉著他走開。

南珂拉著他穿梭過層層人群,在西班牙廣場的台階上找了個空位子坐下。正是午後,陽光迎面照來,她仰頭眯著眼去看天空,伸手罩住自己的臉,指縫裡的雲朵被風吹散。溫暖的陽光和愛的人,這樣的簡單曾是她奢求的畫面,如今終於得以實現。

顧南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奢侈地享受過日光浴了,陽光肆無忌憚地照在自己身上,身邊的女孩笑得花枝招展,她雙手拖著下巴安靜地聽身邊的街頭藝人彈吉他,雙目微眯,十分享受的樣子。他不忍打斷她,撤回目光看向別處。

突然,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胳膊。他回過神去,只見南珂歪著頭,笑眯眯地問他:「是不是覺得把大好時光用在曬太陽這件事上太浪費了?」

「為什麼這麼問?」

「你過去那麼多年,每天都緊繃著神經將所有精神放在工作上,應該很少會有這種機會坐在人群里沐浴陽光吧?你視時間為金錢,照這麼說來,我們現在還真是揮金如土的感覺。」南珂說話的時候眉毛一挑一挑的,是顧南城從未見過的俏皮。

「你好像對羅馬很熟悉?」

「從前逃課來這裡看過畫展。」她聳了聳肩說道。

「其實你原本想去的是北海道吧?」顧南城想起在飛機上的時候看到南珂包里那本北海道攻略,當時還有些納悶,她為什麼會在飛往羅馬的飛機上看北海道的攻略。後來上網一查才發現,這個季節並不是北海道遊玩的最佳季節,大概正是因此,她才會選定羅馬的。

「你怎麼知道?」南珂小聲驚呼,她記得自己明明沒有告訴過顧南城,他是如何得知的呢?

顧南城看她一臉疑惑的樣子,輕輕笑出聲來。抬手整理好她被風吹亂的髮絲,接著又問:「為什麼想去北海道?」

「因為那是哆啦A夢的故鄉。」她不假思索地問答。

顧南城沒吭聲,一副靜待下文的模樣。南珂吸了口氣,才又說:「小的時候我要什麼你就能給我什麼,那個時候我覺得你簡直就是哆啦A夢,只要我想要你什麼都能給。這話聽起來大概很可笑,我正是因為這樣一個荒唐的理由而喜歡上創造出哆啦A夢的那個國度的。」

顧南城心裡有什麼在翻江倒海,漆黑的雙眸如黑曜石一般閃著光。僅僅是一瞬間的情緒波動,下一秒臉上即恢複如常。童年時期的南珂雖然沒有其他孩子那般頑劣任性,卻也十分固執,她對自己想要的東西總是異常執著,偏偏南震天最寵女兒,她要什麼他就給什麼,哪怕當時南珂說想要天上的月亮,顧南城都認為南震天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她。

南珂雖然固執,但從不無理取鬧,有一段時間南震天忙得天翻地覆,常常不著家,於是南珂索要禮物的對象理所當然就變成了顧南城。他想方設法地滿足她所提出的一切要求,每每她仰頭看著自己時,他總覺得能在她眼裡看到星星。那種晶晶亮如流水一般的清澈,狠狠地撞在他的胸口,讓他心甘情願地寵她、護她。

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從前在她眼裡如哆啦A夢一樣什麼都有的人,卻再也做不到她想要什麼便給她什麼了。南珂低頭抿嘴一笑,劉海散下來在她臉上形成一塊陰影,他看不到她的眼神,於是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讓她正視自己。

「你在怪我。」他說。

南珂卻笑著搖頭:「一開始是怪過的,有很多問題想不通,甚至一度埋怨你、恨你,但現在都無所謂了。過去無法追回,以後無法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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