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舊時遺愛 第一節

「假的?」夏洛對著南珂手裡所謂的股份轉讓書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怎麼看都不像是假的。再聽南珂說後,又狐疑地問道,「你有見過你父親的印章嗎?」

南珂搖搖頭,卻十分肯定地說:「周律師在公司做了二十幾年的法律顧問,對我爸爸的印章一清二楚,他說得有理有據,而且,連顧南城都說是假的。」

「顧南城當然希望這是假的,如果是真的,受到阻礙最大的不是他嗎?」夏洛冷哼一聲。

「可是這一次,我相信顧南城。在這件事上他沒有騙我的必要,我反而覺得似乎有人在我身邊不斷為我下套,對方好像很希望我和顧南城鬧翻似的。」南珂斂眉思索著,一陣風吹來,把她打理得服服帖帖的劉海吹亂了,長發飛起拂過夏洛的臉,讓夏洛一陣恍惚,手指有些僵硬。

「你……懷疑誰?」

懷疑嗎?這幾天夜裡南珂總是睡不著覺,耳邊反反覆復出現周律師說的話,究竟是誰這麼希望她和顧南城真正反目成仇呢?大抵很多人都以為父親的死會讓他們兩個斗得你死我活,可他們到現在依舊相安無事,怕是讓那些人失望了。她其實並沒有具體懷疑的對象,但有一個人卻讓她起了疑心。

她看向夏洛,忽然不經意地問道:「你和林遠洋最近怎麼樣?」

夏洛一愣,沒想到話題轉移到了自己身上,張了張口,緩緩說道:「他公司最近事多,早出晚歸,忙得很。」

「你們在一起快樂嗎?你和他結婚幸福嗎?」

「自然是幸福的,我和他彼此牽絆了這麼多年,經歷過生離死別,如果不是經過慎重考慮,怎麼會有今天呢?」

南珂看著她的目光有些奇怪,夏洛被盯得很不自在,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問:「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怎麼了南珂?」

「沒有,只是為你感到高興。」南珂笑笑,這時電話響了起來。南珂瞥了一眼,是朱凱文的來電。朱凱文一貫很少主動聯繫自己,大多數時候都是由顧南城親自打來。於是她懶懶地接起來,一個「喂」字尚來不及開口,便聽到從來聲音都無波無瀾的朱凱文著急地說道:「南小姐,顧先生生病了,正在人民醫院,您趕快過來吧。」

南珂怔住,手腳驟然冰冷,她獃獃地望著不知所以的夏洛,木訥地掛斷電話。

「發生什麼事了?你臉色看上去很差。」夏洛擔憂地問。

南珂扶著她起身,只對她說道:「突然有點急事,我們改天再聯絡啊。」說罷便匆匆攔了輛的士前往醫院。

在來醫院的路上南珂腦子裡全是一個個不同神情的顧南城。顧南城的身體很好,從小到大也沒見他進過幾次醫院,更沒聽說過他身體有什麼不好的狀況,怎麼會突然就生病了呢?

「顧南城怎麼樣了?」南珂直接衝到病房門口,見幾個人候在那裡,其中還有喬楚,她只當沒看見,直奔朱凱文。

朱凱文搖了搖頭,神色有些緊張,卻仍在安撫南珂:「大概是最近一段時間工作強度太高,顧先生很久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今天中午只吃了一點就吃不下了。後來我發現顧先生的臉色不太好,跟著他就在車裡暈了過去。送來醫院後,醫生檢查說是胃潰瘍,不過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

「你一直在他身邊,就沒發現他不正常?」

這時喬楚冷哼了一聲,南珂看過去,喬楚看她的眼神除了平日里的漠然似乎還多了一絲輕蔑。朱凱文側身,原本想擋住兩人之間的目光,喬楚卻站了起來,冷聲道:「若不是想將一個乾淨的公司交還給你,他用得著這麼拚命?」

「你什麼意思?」南珂瞪大眼睛,不甘示弱地看過去。

「南珂,你總覺得是顧南城欠了你,把對他的傷害當成理所當然,你可以一次次地用言語對他進攻,可是他呢?他何曾說過你和你父親什麼?你們兩個究竟是誰欠了誰還真是說不準,他當初勞心費力地讓你遠離是非,結果你偏偏不聽非要攪和進來,這下他的身體垮了躺在這裡了,你可還滿意?是不是不弄死他你心裡特別不甘心?」

喬楚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可聽在南珂耳里卻異常刺耳。她突然一個箭步衝上去抓住喬楚的衣領,雙目猩紅,冷冷地說道:「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什麼誰虧欠了誰,你要是敢說一句謊話污衊我父親,我告你誹謗。」

喬楚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似的冷笑起來,而南珂就像一頭失去分寸的小鹿怒視著她。

「顧先生醒來了。」

朱凱文的一句話立刻讓兩個原本劍拔弩張的女人轉移了視線,南珂鬆開喬楚,三兩步就衝到顧南城身邊。顧南城躺在病床上,此時此刻他面目平和安詳,反而讓她覺得陌生,原來再強大的人面對生老病死也無能為力。

醫生向他們說明了詳細情況,顧南城並沒有大礙,只要好好靜養,不日就可以出院。南珂聞言這才放下心來,再看喬楚守在顧南城床前,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多餘。既然他的病情並不嚴重,她再留在這裡也顯得突兀,於是她轉身要走,卻被朱凱文攔住了去路。

「顧先生會希望你陪在他身邊。」

「也許他更希望一個人清靜一下。」南珂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朱凱文搖了搖頭,第一次用咄咄逼人的口氣對南珂說話:「這些年顧先生一直習慣一個人,那是因為身邊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人,顧先生為南小姐做了那麼多事,南小姐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看在顧先生對你始終都愛護有加的分上,就不能留下來陪一會兒顧先生?」

南珂微一挑眉,道:「你似乎管得太多了。」

朱凱文面不改色,淺笑道:「顧先生對我有恩,他是個好人,南小姐,以後你就會發現,顧先生其實是一個非常好的人。」

平時看朱凱文在顧南城身邊一向沉默寡言,顧南城說一他不敢說二,南珂一直以為他不過只是個助手而已,現在看來,能留在顧南城身邊這麼久,還成為顧南城心腹的人能是什麼簡單的人?況且,能被顧南城看重的人自然也不會是什麼普通人。

南珂重新回到病房時喬楚已經不見了蹤影,她在原先喬楚坐的位子上坐下,歪頭盯著顧南城。他有一張很好看的臉,眉毛又黑又濃,鼻子很挺,嘴唇微薄。常有人說薄唇之人必是薄情之人,她看著他的眼睛,心裡狠狠一動。

他這樣安靜地躺著反而少了些許盛氣凌人,溫和得就像一隻貓。

「你醒了?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胃還痛嗎?」

顧南城確實已經醒了好一會兒,她看著他的眼神就像是看著兒時的自己,這種久違的熟悉感莫名地讓他貪戀。小的時候南珂常常用她溫軟的手抱著自己,她的肩膀明明很小,懷抱也不夠寬,卻偏偏想為他遮風擋雨。那時她抱著他,溫聲細語地對他說:不要怕不要累,我來守著你。

以為只是兒時的戲言,沒想到竟是她許給他的承諾。他人生第一次被需要的感覺,是南珂給予的,後來聽過太多的甜言蜜語,卻永遠也比不上兒時南珂的那句話。

顧南城不說話,南珂以為他的胃又疼了,於是起身微微俯身想為他揉揉胃。他忽然嘆了一口氣,溫熱的呼氣聲吹在她的臉頰上,她看向他的時候他也正看著她,兩兩對視,有一種久別重逢的微妙感。

「不疼。」他的聲音低啞,說出這簡短的兩個字,卻好像耗盡了他的力氣。

他才剛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確沒什麼多餘的力氣說話。

「醫生說你沒什麼大礙,很快就會好起來的。」狹小的空間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南珂覺得有些尷尬,便沒話找話。

「嗯。」他只低低地應了一聲,好像沒有與她聊天的閒情逸緻。

南珂又自顧自發了一會兒呆,再看過去的時候顧南城已經睡著了。他的劉海微卷,貼著額頭,像個嬰兒似的。她細細揣摩著,心想,如果他們相遇在彼此最好的時候那該多好。

冬去春來,青城的白日里褪去冬日的寒意,風吹在臉上已經有些許暖意,南珂抱著手中的保溫瓶穿過住院部的小花園。顧南城住單人間,在走廊盡頭的位置,因此顯得格外靜謐,她進去的時候他正靠著床頭盯著電腦處理文件。

說起來他真不是個讓醫生喜歡的病人,那日手術後第二天,他因為某個重要會議強行出院,氣得主治醫生直發抖,後來會議結束他又回來了,簡直把醫院當成了賓館。可偏偏他又一副理所當然坦蕩蕩的樣子,任誰都拿他沒辦法。好在他身體底子好,恢複得也還不錯。

朱凱文每日會在固定的時間來醫院向顧南城彙報工作,每每這個時候南珂都會自覺地走開。這天朱凱文留的時間比往常要長一些,等他走了,她才悄悄地跟著他,待他一上車,她便火速跟著坐到副駕駛座上。

朱凱文一見是南珂,立刻變得有禮貌起來:「南小姐,要去哪裡?」

南珂搖了搖頭:「我只是有些事情想問你。」

朱凱文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看就是不打算回答她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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