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瑞士別情 第三節

「是他讓你來的嗎?」

「你口中的他是指誰?」顧南城明知故問。

「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顧南城,我不相信你願意一直和他合作,這麼多年你為他做了夠多的事了,即便是為了報恩也已經夠了,你沒必要再跟他合作牽連自己。」

顧南城審視著石科,笑著搖了搖頭,語氣似嘆息:「他若知道你說這些話,大抵會失望好一陣子。」說著便向房裡示意,「你去看著南珂吧,免得她在病里也不安生。」

「顧南城,其實我真的很討厭你這副萬事都由自己掌控的嘴臉。」

「彼此彼此。」

若真說起來,顧南城與石科之間其實並沒有多大的恩仇,只是兩個互看對方不順眼的人,可這麼多年來兩個人都在青城竟也相安無事。石科聽到電梯門關上的聲音,走廊里似乎還留有自己說話的迴音。顧南城有時候做事雷厲風行,甚至讓人覺得可惡,卻始終沒有人敢跟他正面交鋒,這大抵就是他的可怕之處了。

回國那天三人同一班機,南珂和石科坐在一起,顧南城被隔得遠遠的,自從那次南珂生病的時候兩人產生爭執後就再也沒有說過話。就連今天在機場,明明只有幾步遠的距離,卻像陌生人一般擦肩而過。顧南城一向是個有分寸的人,鮮少會這麼將情緒外露,南珂想他大抵是真的生氣了。

布魯斯交給南珂的那份文件,按照南震天留給她的那封信來看,的確是公司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下面還有南震天的印章。但不知道為什麼,南珂拿到這些的的時候心裡不僅沒有多高興,反而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像一個燙手的山芋被自己捧在了手裡,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它,於是她轉過頭看身邊正對著電腦處理公事的石科。

能相信石科嗎?南珂歪著腦袋,機艙外的明媚和白雲融在一起,亮得刺傷了她的眼。

石科早就察覺到南珂的坐立不安,在南珂注視自己的時候猝然回頭,冷不防問道:「南珂,你有心事?」

南珂躊躇了片刻,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把即將出口的話給吞了回去,搖搖頭說:「沒事。」

和南珂相處了這麼久,她是什麼性子石科自然知曉,他突然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別把什麼事情都憋在心裡,如果有難事要說出來,不然可能會把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南珂彎嘴笑笑,閉了眼假寐。她就像一個孤獨行者,在迷宮一般的森林裡沒頭沒腦地衝刺,空有一股衝勁,卻找不到方向。

回到青城後,南珂在父親的書房裡思索了很久。她記得小時候父親也曾將自己介紹給他的好朋友,雖說樹倒猢猻散,但總歸有那麼一兩個念舊情的吧?她找到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曾擔任過公司法律顧問的周律師。

周律師年近五十,當年在南震天公司里幹了二十幾年的法律顧問,自己在外頭有一家律師事務所。後來南震天去世,顧南城上位,公司大換血,他才從公司離開,安心經營自己的事務所,事務所的生意也還算不錯。接到南珂電話的時候他正從法院回事務所的途中,聽到南珂要見自己,兩人便約在了事務所對面的咖啡館。

對南珂的印象周律師尚且還停留在她十五六歲的時候,那時南珂每次跟著南震天到公司,嘴裡永遠只念叨著「我要找顧南城」。她跟顧南城的關係是真的好,顧南城也十分護著她,就像親兄妹一般相親相愛。直到後來出事,他才頗多感慨,當年親人一般的兩個人,誰能想到後來會像仇人一樣對峙。當然,這所謂的仇人大抵也只是南珂的一廂情願罷了,顧南城當然從未將南珂視為仇人。

顧南城是什麼人?眼裡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若他真將某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怎麼可能容忍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走來走去無法無天?他對南珂的容忍所有人都看在眼裡。

「周律師。」他尚且還在回憶里,有著小女生特有的溫柔的聲音突然在頭頂響起。

周律師起身笑笑,示意南珂坐下。南珂大致看了他幾眼,和記憶里的面容相差不大,只是明顯老了,眼角的皺紋十分明顯。

「周叔叔,不好意思,冒昧打擾您了,沒耽誤您的工作吧?」

周律師笑著擺手:「哪裡的話,我那些工作什麼時候做都是一樣的,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她斂眉笑笑,接著抬頭,對周律師說道,「是這樣的周律師,我這裡有份文件,想請周律師鑒別一下真偽。你知道,我身邊都是顧南城的人,而你又是我父親用了二十幾年的律師,除了你我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幫我的人了。」

周律師捧起咖啡,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你好像很排斥顧南城?」

南珂愣了愣,第一次被人問到這個問題。這些日子以來,被問得最多的是:你和顧南城是什麼關係,你們還在一起嗎?卻很少有人會問:你好像很排斥顧南城?

南珂並不打算隱瞞,直說:「他和我父親的死有關。」

周律師表示理解,點了點頭:「你要我鑒別的是什麼東西呢?」

南珂這才從包包里拿出那個牛皮紙袋遞給周律師,周律師拿出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明顯一窒,南珂觀察到他表情的細微變化,有些緊張。她倒不怕他會告訴顧南城,因為在蘇黎世的時候顧南城就已經看過這份股權轉讓書,但此刻周律師的表情有些微妙,他只看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便又推回給南珂,問道:「這是從哪裡來的?」

「這份東西有問題?」南珂問得小心翼翼。

「這是假的。」這四個字像炸彈一樣引爆南珂心裡的某處希望,她有幾秒的獃滯,不確定自己是否聽清了他的話。

「你怎麼能這麼肯定?」

「你見過你父親的印章嗎?」

南珂搖搖頭,從前父親就從不讓她接觸任何有關於他工作的事情,等她回來的時候父親的東西早就不翼而飛,雖然她明明知道大概是被顧南城給收起來了,更何況是印章這樣重要的東西。她忽然想起上次在銀行,父親留給自己一封信的同時還留了印章給自己,於是急急忙忙從包包里翻出一個盒子,取出印章問周律師:「是這個嗎?」

周律師只看了一眼就搖頭否定:「我在你父親公司做了二十幾年法律顧問,任何合同有關事項都需要由你父親的印章作為憑證,所以對你父親的印章非常熟悉。你手裡這枚印章,包括這份股權轉讓書上的印章都是假的。當然,它們做得非常逼真,足以以假亂真,但仍然是假的。」

南震天是個十分有個性的人,他的印章跟別人不一樣之處就在於他中間的「震」這個字,在他真實的印章中間是少了一橫的。當年刻印章的時候南震天故意而為之,為的就是以防有人造假,而這不起眼的一橫基本是很難被發現少了的。果不其然,南珂手裡這枚印章做得十分精緻,如果不細看,真的沒什麼兩樣,偏偏就在於它多了一橫,股權轉讓書上的印章同理。

南珂全身像泄了氣一般,獃獃地靠在身後的沙發上,全身上下的骨頭都叫囂著疼,明明加了很多糖在咖啡里,可喝進去的一剎那仍讓她苦得嗆了起來。南珂不好意思地對周律師笑笑,卻分明覺得自己已經手足無措。

如果周律師說的是真的,那到底是誰故意設下了這個局讓自己千里迢迢奔赴蘇黎世呢?布魯斯又為什麼要騙自己?彷彿從她回國那天開始,她就被困在一個局裡出不來。有人為她下了套,而她自己跳了進去。

「你還好吧?」周律師有些不忍地看著南珂,要說南珂也的確不容易,父親就這麼去世了,她卻連最後一眼就沒看到,那些她父親生前百般討好的人一見樹倒了也就散了,誰還會管這麼一個小姑娘的死活?

「其實……顧南城並沒有你以為的那麼壞。」周律師說道,「很多偏見也許是被自己心裡的堅持給帶偏了,我在公司那麼長時間,跟他也是打過交道的,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誤會,但若你出事,他肯定會是第一個伸手幫你的。」

以他對顧南城為人的了解,顧南城永遠都會是南珂的後盾。

南珂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似的,喃喃道:「周叔叔,你說這份轉讓書是假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有人要這麼費盡心思地騙我……他的目的又是什麼呢?我好亂,覺得腦子都不夠用了……」

周律師沉默半晌,很多事情外人根本幫不上忙,唯有靠自己的判斷力去左右,一些觀點早已根深蒂固,更不是說變就會變的。他嘆息一聲,試著引導:「南珂,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份轉讓書是真的,你會做什麼?你要去拿回公司?然後呢?你就公然與顧南城為敵,但公司在你父親去世後好不容易才因為顧南城安定下來,若你這時候攪局,最大得益的又會是誰?不是你,更不會是顧南城。我不是在為顧南城說話,只是事實是,的確因為有顧南城的存在,才讓公司能夠平穩運作。」

「你是說……有人故意想讓我和顧南城反目?」

「我並沒有這麼說,但不排除這種可能。顧南城沒有親人,說起來他心裡是沒有什麼可挂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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