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瑞士別情 第一節

到達蘇黎世的時候已經是當地時間下午兩點,當天,暴風雪席捲了整個城市。他們坐上酒店派來的車,寬大的車頂被厚厚的積雪所籠罩,整個城市一片白茫茫,透過擋風玻璃很艱難才能看清前面的路況。周遭連一個行人都沒有,可見室外環境之惡劣。

一路上石科問過南珂為什麼要急著來蘇黎世,可南珂一臉並不想多談的樣子,只說找一個老朋友,便再不多言。他是了解南珂的,有些事情不願意說,再怎麼問也不會有結果。他擔憂地掃了一眼她受傷的腿,默不作聲地示意司機將車內的暖氣開到最大。

他們訂的酒店位於蘇黎世市中心,在當地頗有名氣,很遠的時候南珂便在一片雪白之中隱隱看到那棟歐式城堡式的建築物,星星點點的燈光在白色背景里猶如飛濺的螢火蟲。可南珂沒有心情欣賞這些,直至車子停在酒店的停車場,南珂才從自己的思想里掙脫出來。

車門一開,冷風一下子灌進來,南珂本能地攏了攏大衣,石科已經對她伸出手說:「我背你進去。」

南珂立刻搖頭說:「我可以自己走。」

石科這時指了指自己已經被雪埋進去的腳踝道:「你確定你那條受傷的腿能在這樣的雪地里行走?」

南珂一看,臉色果然變了變。蘇黎世近來暴風雪驟降,大雪下了幾天幾夜也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雪勢時大時小,厚厚的積雪幾乎將路邊高大的槐樹壓垮。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趴在了石科的背上。許是在車外等了太久,石科的耳朵被凍得通紅的,南珂下意識地伸手用戴著手套的手為他捂住耳朵。石科腳下一滯,雪花打在臉上無比刺痛,可心裡的暖意猶如湖水一般擴散開來。如果時間能夠停留,他真希望能在這一刻多停一會兒。

石科勾著嘴角兀自笑著,背著她走向酒店。原本只是幾步的距離,偏偏他走了好久。南珂在他背上忽然有些傷感,她並不是個遲鈍的人,石科對她的好她悉數記在心裡。如果當年沒有遇見顧南城,她想她也會被這樣的石科所感動。

到了酒店門口,南珂才輕聲對他說:「放我下來吧,這裡我能自己走了。」

可石科卻並沒有要放開她的意思,只說:「雪天帶進來的雪水,這裡的路滑,走起來更不方便,我送你進房間吧,反正也沒多少路了。」

聽他這麼說,南珂覺得自己再推辭下去便顯得有些矯情了,於是嘆了口氣,為他拭去發頂的雪,不想這一幕卻不小心落在了另一個人眼裡。

顧南城一天緊繃的神經在看到南珂的時候猝然爆發,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在蘇黎世的酒店裡看到這樣一幕:石科背著南珂笑意盈盈,而南珂在他背上細心地為他拍去發上的雪,在外人眼裡,那無疑是一對恩愛的情侶。他覺得自己的眼睛被酒店明晃晃的燈光刺痛了,嘴角的弧度僵著,無論如何都無法舒展開來。

石科的腳步驀然頓住,南珂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剎那,整個人便驚呆了。手腳僵硬,大腦有片刻空白,她與顧南城隔著幾步遠的距離,他看著她的表情有猶疑、有慍怒、有失望,最後歸為平靜,連眉眼都透著雲淡風輕。

可為什麼顧南城會在這裡?南珂的心漏跳了一拍,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心裡呼之欲出,可她卻強迫自己忽略,也許是巧合,也許又是別的什麼原因,總之他們就是在蘇黎世,以這樣一種狼狽的姿態不期而遇了。

「你大老遠跑到這裡該不會是來找他的吧?」石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不滿地瞪了顧南城一眼。顧南城卻無動於衷,他身後的電梯這時忽然打開,出來一個陌生男人,與他攀談了幾句,顧南城便像是從未見到他們一般提步離開。前前後後甚至不到兩分鐘的時間,他對她像個陌生人似的不聞不問,瞬間消失在門外飛舞的風雪中。

顧南城的視而不見讓南珂氣悶了好一會兒,想不通自己到底哪裡招惹了他,同時又疑惑為什麼顧南城會出現在這裡。她想起當時顧南城背著自己接那個電話時的神情語氣的確有些古怪,猜想大抵是生意上出現了什麼問題,可萬萬沒想到竟然會在蘇黎世遇見他。

或許……他和自己來蘇黎世的目的是一樣的?

南珂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她從沙發上跳起來,猛地一口氣喝下一大杯冰水平復心緒,這才稍稍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

第二天南珂沒等石科,自己叫了車前往位於南區的瑞士銀行總部。父親提到的布魯斯南珂是見過的,那一年父親帶她來瑞士滑雪,就是布魯斯招待的他們。布魯斯是一個溫和的男人,四十上下,謙和有禮,長相是典型的西方面孔,像歐洲電影里的男主角,笑起來輪廓變深,總讓人不自覺地沉浸到他的笑容里去。

那時的小南珂第一次見到布魯斯時便不禁誇讚:「叔叔長得真好看。」

一晃過去那麼多年,卻是要以這樣的方式再次相見。

「你好,我叫南珂,我找布魯斯先生,麻煩通報一聲。」南珂用熟練的英語跟銀行的大堂經理說。

對方看了她一眼,禮貌地請她稍等。不過幾分鐘後,對方便抱歉地對她說:「不好意思,布魯斯先生的秘書說他外出開會了,恐怕要過兩天才能回來。」

南珂正思忖著這會不會是對方一種推辭的說法,便有一個高挑漂亮的女人出現在自己面前。那人一頭筆直的金色長髮,細緻的五官將白皙的臉襯托得漂亮立體。她身材高挑,穿著正裝大方優雅,南珂有些恍惚,聽她問道:「你就是南小姐?來自中國青城的南珂?」

南珂朝她點了點頭,心想這位大概就是布魯斯的秘書了。

對方忽然笑起來,說:「布魯斯先生特意交代過,已經在這裡等了南小姐好些時候。真是抱歉,因為天氣惡劣,布魯斯先生無法按原計畫正常返回,不過我剛剛已經跟他通過電話,他大概兩天後能回來,不如南小姐留個聯繫方式,等布魯斯先生回來了我立刻跟您聯繫。」

南珂雖然覺得很遺憾,但想想也的確沒有別的辦法,便留了自己的手機號碼,並對她說:「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布魯斯先生,等他回來,請你務必馬上聯繫我。」

「好的。」

就在南珂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布魯斯的秘書突然又問:「昨天有位先生來找過布魯斯先生,是南小姐的朋友嗎?」

南珂微微皺起眉,搖了搖頭說:「應該不是。」

秘書這才聳了聳肩,送南珂上了車。

南珂一路低著頭心事重重地回到酒店自己的房間,一抬頭猛地嚇了一跳,顧南城不知已經在她的房間門口待了多久。她突然見到他的臉,倉惶地後退一步,腳下一絆,眼看著就要摔倒,被顧南城一手輕巧地攬住腰。

「你……」

「開門。」顧南城有些不耐地催促,說話間已經從她手裡拿過房卡刷卡進門。

落地窗外鵝毛般的大雪仍在紛飛,銀裝素裹的世界裡的一點微光就如指引明燈,彷彿能照亮前路。可心裡的路呢?又有什麼可以照亮它?

顧南城盯著南珂的腳尖好一會兒,忽然蹲下身去脫她的靴子,南珂嚇得縮了縮腳,卻被他用力按住:「別動。」

靴子褪下,裡頭的棉襪早已浸濕,方才在雪地里走了有些時候,只覺得腳冷,沒想到雪不知不覺已經灌了進來。顧南城臉色不大好,起身拿了熱毛巾敷在她受傷的那隻腳上,抬起頭盯著她說:「你不知道自己的腳上有傷?」

「只是一小段路而已。」南珂被他看得有些心虛,聲音明顯低了下去。

「為什麼來蘇黎世?」顧南城又問。

南珂本能地想回答「那麼你呢,你來蘇黎世又是為了什麼」,可話到嘴邊,卻比自己想像的更加艱難,末了才吐出一句:「來見一個朋友。」

這下顧南城的臉上終露諷意:「有什麼朋友重要到讓你不顧腳傷千里而來?石科?哦,對了,我都不知道我們南珂和石科的關係已經好到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親密了。」

顧南城的語氣有些尖銳,一字一句說得並不好聽,南珂的臉驀地煞白。她當然知道顧南城絕對不是吃醋,可他的語氣明顯不善,又想起自己和石科只是普通朋友,頓時莫名覺得委屈,轉了頭冷笑說:「我與誰親密疏遠,與你又有什麼關係?你有什麼資格來管我。」

顧南城一直蹲著,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剛巧是南珂倔強的側臉。她總是這樣,從不肯退讓一分一毫,今時今日,仍不肯跟他說一句真心話。

「南珂,你已不再是十七八歲不懂事的孩子了,該知輕重。有些事情,就算再想,也無法逞強。」

南珂眼裡突然有點點濕意滲出,她回頭笑著看他,原本殷紅的唇此時被自己咬得一片慘白,她問他:「你又知道我要的究竟是什麼?」

顧南城無言以對,拿了毯子替她蓋上,轉身欲走。直到走到門口,才又聽她帶著啜泣的低語傳來:「從前我要你,可你不肯給我,而今我要一個真相,你也百般推脫隱瞞,從前到現在,我要什麼,你從來都不肯給我,而我自己去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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