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狹路相逢 第三節

南珂開門見到顧南城的一剎那,竟比自己想像中更加平靜。顧南城就站在門口,離自己一步遠的距離,他的神色十分複雜,見到她悲喜交錯,最終只化為一抹淡笑。既沒有深情相擁,也沒有喜極而泣,一切都平靜得超乎兩個人的意料。一扇門的距離似乎將他們隔在了不同的世界,南珂立在門裡看著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這實在不是個很好的開場。顧南城想伸手摸摸她的頭,被她輕巧地避過。他的手懸在半空中,孤單得彷彿一棵枯老的槐樹。

顧南城心裡起初淡淡的疼漸漸合成一朵巨大的雲,席捲著他心裡的每一寸地方。這些日子,他日日夜夜思念著她,連夢裡都是她的面容,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的確一度做好了失去她的準備。他想她想得心都快碎了,那種悔恨幾乎排山倒海般壓垮了他。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彷彿生無可戀,開始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沒有意義。而他也是第一次正視南珂在自己心裡的地位,他如此想握住她的手,如此想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兒時銀鈴般的笑容總是懷揣著快樂和希望,讓他在黑暗裡能夠找到回去的路。

這些年不管走得再遠,他也依然記得回去的路。可她卻不再為他指引燈火。

「石科告訴你的?」南珂澀澀地開口,她的語氣是意料之外的冷漠,刻意忽略了顧南城眼底的失望。

其實這些年,他又何止讓她失望過一兩次?她不過是將過去自己所受的送還給他而已。

顧南城的眉梢掛著些許的冷意,嘴角勾出一個好看的弧度,不屑地道:「你以為石科不告訴我我就沒有辦法找到你?為什麼回了青城也不來找我?你不知道我會擔心你?」

南珂靜靜地注視他,她從來沒有想過,當有一天兩個人面對面站著,明明彼此只隔一個懷抱的距離,卻像隔著千山萬水,再也跨不過去一般。這個自小就被自己記在心裡的男人,他向來沉默寡言,沉穩隱忍,她常常會心疼他受的那些委屈和不甘,從前喜歡他喜歡得連自己都快忘了。可現在想想,那時候不懂事的愛情,才造就了她非他不可的假象。

其實,也許她並沒有自己所以為的那麼愛他。

「你還有其他想說的嗎?」她目光灼灼地看他,分明是同一個人,卻讓顧南城覺得此刻眼前站著的女孩一點也不像南珂。

過道的窗口吹來一陣冷風,顧南城長風衣的衣擺被吹了起來,一晃一晃的。南珂突然想起多年前的某個夜晚,也是這樣的秋日,夜晚的涼風吹過她的臉頰,顧南城用自己寬大的大衣包裹住自己。他身材頎長,穿著長款大衣的時候,遠遠走來就像個騎士,大抵是被那一刻所吸引,至此之後,她看任何男人都不及顧南城千分之一的好。

就是這麼一個被自己珍藏在心裡的人,卻親手把自己推進了水深火熱之中。

一個愛你的人,怎麼忍心做傷害你的事情?

也許……顧南城是不愛她的吧?他從來也沒有對她說過愛這個字,從小便是她一廂情願,不厭其煩地追隨其後,終食苦果。

顧南城閉口不言,眉心越皺越緊,南珂知道他沒有話再對自己說了,轉手打算關門,卻被顧南城一手抵住。他拽住南珂的手腕,蹙眉說道:「跟我回去。」

「回去哪裡?老宅嗎?觸景會生情,你覺得我還適合住在那裡嗎?亦或是你的公寓?」南珂搖搖頭,「抱歉,我不想看到我不喜歡的女人。」

「你想住在哪裡都可以,但是你不能住在這裡。」顧南城堅定地搖頭。

南珂一笑,狠狠地把自己的手從他的手掌里掙脫出來,說:「你管不著我。」

「南珂,任性也要有個度,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如果這裡不是我該待的地方,那麼我就不知道哪裡才是我該待的地方了。顧南城,出事之後我一直在想我們之間的事,我想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才讓我們變成現在這樣。那段沒有救援的日子絕望而凜冽,但我心裡一點也不怕,你知道為什麼嗎?那是因為我覺得活著也不過如此,即便那個時候死了,我想我的生命里也不會有什麼莫大的遺憾。我沒有能力查清楚我父親的死因,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在圖謀什麼,這個世界好像只剩我一個人負隅反抗,那種無力感一度要摧毀我。最可怕的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而是當有一天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想到你,給我的不再是希望,而是更大的絕望。」

顧南城的瞳孔劇烈收縮著,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頭,似在極力隱忍著什麼。他聽到南珂平緩地訴說著,那些情緒真實得像是自己親身體驗過。

南珂仍然笑著,臉色卻漸漸蒼白。

「所以我沒有辦法再和你在一起,哪怕同處於一個空間,那隻會讓我變得更糟,我不想以後的每一天都活在沒有希望里。」

南珂突然扭過頭,許久才又說:「我們,以後能不見面就不見面吧。」

顧南城的心驀然一縮,那種痛狠狠地敲擊著他的神經。他眯著眼睛,漆黑的瞳孔里全是諱莫如深。這個時候房間門口安靜得只能聽到風聲橫亘在兩人之間,他滿心喜悅地趕來,為她活著回來高興得整個人都不像自己了。一路上他想像著見到她時的樣子,她過得好不好,這些日子又是怎麼過的,有沒有受苦?就彷彿那些可怕的日子也要和她一起經歷一般。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們見面,他甚至還來不及把這些問題問出口,她已經隔出兩人之間的距離,神情冷漠地昭告著他們的以後。

他的目光從她的發到她的眉、耳朵、鼻子、嘴唇,每一寸肌膚都一一掠過,即使這張臉已經像烙印一般刻在了心裡,但他仍怕有一天自己會不小心遺忘。時月增長,記憶漸漸衰退,但他仍然想記得這張臉,在年少孤漠的時候,是她給了自己生的希望。

「南珂,你變得好快。」顧南城的聲音透著嘶啞,語氣里隱藏著少有的不甘和控訴。

「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南珂回答他。

當初就是他推著自己離開這裡的,一次又一次,這次,換她主動成全他。

顧南城點點頭,過了一會兒,臉上才漸漸有了笑容。和來時不同,此時他的臉色不同尋常的白,他嘆了口氣,對南珂說:「既然你決意留在這裡,我也沒法阻攔,你自己……好好保重。」

他又看了她一會兒,那目光讓南珂看不懂。南珂無法再忍受現在這樣的氣氛,推著門把手的手驀然一動,想關門隔絕這個世界,卻被顧南城輕輕推了一下。他對她說:「公司有時間便去,那畢竟也是你的。」

說完拉上門,「咔嚓」一聲,門鎖上,一個在門裡,一個在門外,世界陡然變得安靜。有風吹過,也吹散了從前被珍藏多年的記憶。

顧南城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聽到南珂在裡面放聲痛哭,才像是如夢初醒般,一個轉身,他緊握著拳頭一步一步走向電梯。如果他們之間已經無路可走,他唯一希望的是,至少她能快樂。

這世間多得是無法圓滿的愛情,他也從來不認為愛一個人就非要在一起,哪怕那一刻,他一度想放下一切帶著她隱世桃源。

至少,他們是彼此相愛過的。

那之後,南珂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幾天幾夜,石科來了也不見,哭累了,看著日出日落,覺得生命無常,卻無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這輩子到現在過了二十幾年,為顧南城流的淚最多,這次幾乎將眼淚都哭幹了。她知道說出那句話,自己和顧南城也許就真的到了陌路,喜歡了那麼多年,到頭來,卻是由自己親口說出。她每每想起顧南城那時不明悲喜的神情,心裡就更痛上幾分。她無法帶給他快樂和安定,大抵是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里最大的遺憾。

顧南城又恢複了平常的日子,讓人完全看不出來在他身上發生過什麼。喬楚在門外想像過很多種他的樣子,在她知道顧南城沒能把南珂帶回來後,心中的喜悅蓋過了憂慮。她甚至想過也許會看到一個面色憔悴的顧南城,畢竟前些日子因為南珂的失蹤,讓顧南城第一次活得不像他自己。然而她想錯了,顧南城非但神采奕奕,見到她時還微微笑了笑。

喬楚怔在原地,他已經有多久沒這樣主動對自己笑過了?記憶里,他給她的溫柔少得可憐,連一絲希望都吝嗇給她。她傾心他多年,他永遠都淡然一置,這麼多年,他走出了很遠,她卻一直都追不上他。

「不進來?」見喬楚愣在門口,顧南城挑著眉看向她。

喬楚這才尷尬地輕咳一聲,走過去將手裡的文件遞給他,說道:「這些是整理好的南震天生前的不動產,你過目一下,看要怎麼處置。」

「全都轉到南珂的名下吧。」顧南城筆下沒停,說道。

「養肥了的羊也是會咬人的,你確定要把這些全都轉給南珂?你都不需要看一看這些值多少錢?」喬楚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對顧南城如此態度感到略微不滿。

顧南城這才抬頭看她,道:「這些本來就是她的。」

喬楚冷笑一聲:「你對她就是狠不下心來,你們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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