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無法靠近的彼岸 第一節

紀北將邀請函遞給南珂,蹙著眉看她正在為自己包紮手腕。那天夜裡回來她的神色並不太好,回到家就翻箱倒櫃地找藥箱。他以為她受了傷,最後看到她的手腕腫得幾乎看不到骨頭,看上去很疼,她卻強忍著為自己包紮,後來他實在看不下去,拎著她去了醫院。

紀北不是個喜歡強迫別人的人,但南珂總讓他一次次覺得自己不像自己。

「這是什麼?」南珂翻看著手裡做工精緻的邀請函,不解地看著他。

「拍賣會,是我一個師兄,巡迴展覽剛巧到青城,下午有一場慈善拍賣會,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紀北在她身邊坐下,順手接過藥膏仔細地為她擦拭。

南珂下意識地想說沒興趣,但看著紀北認真的臉,想想他來青城這些時日,自己都沒有好好陪過他,於是一個「好」字衝口而出。

拍賣會設在城中的展覽廳內,南珂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碰到顧南城。她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見他,自從那通電話之後,他們之間好像有什麼東西隔閡著,彼此隔絕,他不來見她,而她也不去找他。

顧南城身邊站著喬楚,南珂眯了眯眼,覺得今天的陽光分外刺眼。

顧南城最先注意到她被包成饅頭的手腕,眉心幾不可見地微皺:「手怎麼了?」

南珂低著頭小聲說:「不小心摔的。」

冰涼的觸感驚得南珂下意識地縮手,無奈被他強行拉住,掌心相覆。即便他的手掌冰涼,可那一刻她的心還是漸漸安定下來。

「去過醫院了?」在他眼裡,她總還是十六歲那年的模樣,不諳世事的孩子,需要人疼需要人愛,更需要被無微不至地照顧。他有時候會忘了,她變成如今清淡、冷漠、不愛與人交流說話,都是自己逼的。那些年他逼著她成長,逼著她學會一個人,逼著她怎樣獨立生活。

這些轉變成為他心裡百轉千回的痛,每每觸到便無法自已。

紀北過來的時候,南珂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掌心裡收回,對他點了點頭,然後跟著紀北進去了。她只穿了一件套頭毛衣,看上去瘦得能被風吹倒。

「心疼了?」喬楚笑著上前,這個男人所有柔軟的一面,永遠只能出現在那個女孩兒面前。

顧南城並未理會她,順著南珂離開的路走進去。

拍賣會又長又無聊,南珂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直打瞌睡。要是早知道是這樣,她絕不會因為自己的一時愧疚而答應紀北來這裡。一群無聊的有錢人對著一幅幅在她看來毫無價值的畫報價收買,好似在他們眼裡就成了無價之寶一樣。

「好了,今天的最後一幅畫,也是我們的壓軸之作,請大家屏息以待——」司儀熱烈的話語立刻激起台下一陣小小的騷動。

畫被抬上來,掀開布簾的一剎那,南珂似乎聽到一陣低低的驚呼聲。她循聲看去,呼吸一窒,獃獃地盯著那幅被作為壓軸之作的畫,她不記得那是在哪一年,米蘭大教堂外的廣場上,她蹲在路邊哭得一片狼藉,路人紛紛側目,她卻哭得更傷心。那時候她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不被需要,不被認可,不被……愛。

卻從未想到,那樣一種場景,竟成了別人眼裡的風景。

畫面細膩地捕捉到了她抬頭的那一刻,臉上的淚珠和眼底的絕望,連她自己看到這幅畫都忍不住想起那時的悲傷,難過從心底蔓延,那畢竟是曾經真實存在過的情緒。

紀北握住她冰冷的手,擔心地看她:「你還好吧?」

南珂勉強笑道:「沒事,只是沒想到原來我這麼值錢。」

「是這幅畫值錢。」紀北糾正她。

「你是說我不值錢?」

「我是說你比這屁畫值錢多了。」紀北開玩笑的時候臉上帶著一點點痞氣,甚是好看。

她就這麼跟紀北嬉笑打鬧,那幅畫的拍賣過程一概沒注意,只知道最後拍下那幅畫的,竟是顧南城。他幾乎出了比原本價值多出兩倍的價格買了那幅畫,南珂只覺得心裡又苦又澀。

顧南城盯著那幅畫良久,手指輕輕摩挲著畫中人面上的淚。他知道最初的幾年她一定過得很不好,那幾年他忙著在安遠站穩腳跟,籠絡勢力鞏固地位,甚少有時間去關心她。他一直以為當時送走她是為了她好,就算到現在,他也仍然這麼覺得。

然而他卻從未想過,她是不是受得住,心思細膩的女孩兒,十六歲流落他鄉,在陌生的街頭哭得傷心欲絕,他甚至能想像到她那時的絕望。驀然握緊拳頭,顧南城閉了閉眼,隨後抓起外套出了門。

他在老宅找到南珂,她正在為專欄撰稿,見了他,淡淡地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已不復曾經?

顧南城在她的對面坐下,看了她一會兒才開口:「真的不回米蘭了嗎?」

南珂咬著下唇,沉默以對,在她以為他又會逼著她回去的時候,他卻說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話:「那來公司幫我吧。」

她驀地抬頭,不明所以。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嗎?那就留在我身邊,看看是不是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他半真半假地說著,臉上的表情柔和,但讓人看不真切。

「如果我說不呢?」

「南珂,從前我想,就那麼讓你一直單純地活著,直到今天我仍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可是你不信我。何況事到如今,即便你想置身事外也沒辦法了。倒不如試著讓你接受,安正原本就是你父親的,你也不想它落入外人的手裡,是吧?」說最後這句話的時候,他臉上分明帶著自嘲。在南家這些年,始終不曾有歸屬感,而曾經有過的片刻的歸屬感也讓他覺得有罪。

「顧南城,我說過,只要你說,我就信,可是你不說,叫我如何去相信?」他們之間,從來就是他佔主導地位。

顧南城笑起來,大手伸過去摸了摸她的頭頂,這樣溫暖的片刻,在以後想起來都覺得暖心。他拍拍她的額頭,說:「南珂,我要你自己去看,自己去感受,這樣全心全意的信任,我承受不起。」

若有一日,欺騙謊言,他最受不住的不是萬箭穿心,而是她給過他的信任。所以他寧願不要,那是……會讓人沉淪的東西。

南珂出現在安正著實引起一片不小的騷動,因為沒有工作證亦沒有事先預約,她被拒絕進入電梯,無奈只得等在大廳。顧南城來得比往常要晚一些,見她無所事事地坐在大廳沙發上畫圈圈,走過去問:「怎麼不上去?」

南珂朝前台努了努嘴:「說是沒有預約不準上去。」

顧南城拉著她到電梯口,三台電梯,其中一台是總裁專用梯,直通頂樓辦公室。辦公室門採用了密碼鎖,顧南城輸得很慢,似乎刻意想讓她看清。南珂卻偏過頭,這才發現不遠處還站著一個人。那人十分眼熟,南珂想起是在父親出殯當日出現並幫自己解圍的男人。

她對那人微微一笑,那人目不斜視,無動於衷。

「凱文,你也進來。」顧南城拽著南珂進去,同時不忘讓等候已久的下屬一同進門。

「這是朱凱文,跟在我身邊多年,你現階段就跟在他身邊,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他。等你慢慢熟悉一些,再去其他下屬部門學習。」

朱凱文見到南珂的時候其實有些微的驚訝,然而聽到顧南城說讓南珂跟著自己時已經平靜下來。顧南城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考量,想必讓南珂待在自己身邊是他目前覺得最好的安排。他朝南珂點了點頭,將手裡的資料悉數放到顧南城的桌上:「這是需要批註的文件,另外今天中午有個飯局,需要我通知喬經理一起去參加嗎?」

顧南城擺手:「不用,南珂陪我去。」

朱凱文噤聲,心裡想的是若被喬楚知道,才剛進公司的南珂恐怕前路難走啊。從前無論是飯局還是宴會,無一例外都是由喬楚陪顧南城出席。在外人眼裡,他們儼然就是一對,而顧南城也從未否認,別人只當他是默認,好像顧南城身邊站著喬楚是一件多麼天經地義的事,一樣。這些年,顧南城也從未提過南珂這個名字,似乎這個人,真的只存在於記憶里。

喬楚一整天都沒有見到顧南城,午餐的時候她原本想找顧南城一同就餐的,卻被秘書告知顧南城外出了。補完妝,經過茶水間的時候卻聽到裡面幾個女員工正小聲地竊竊私語。原本這種員工之間茶餘飯後的八卦她是從來不聽的,可南珂這個名字傳入耳朵的時候她卻頓時停下住了腳步。

「南珂是誰?」其中一個同事問。

「就是我們之前的總裁千金啊,聽說跟顧總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出國了,直到南總去世才回來。這不,今天就被顧總帶來公司了。」

「聽說中午顧總帶著她出席陳局的飯局,有人親眼看見他們上了同一輛車,以前這種事不是都由喬經理陪同的嗎?」

「顧總為什麼把她帶公司來?」

「不知道,上頭的心思哪是我們這種小職員能猜透的?不過你別說,那個南小姐還真漂亮,就是看上去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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