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爭鬥(2)

另一種更強烈的反凝視形式,是以手遮眼,或將頭擱在手肘窩裡。簡單的閉眼動作也切斷對方的凝視。有趣的是,有一些人與陌生人面對面交談時,不由自主地頻頻閉眼睛。似乎他們平常眨眼的反應變成了較長久的遮掩眼睛的時刻。可是,他們與朋友交談時,這一反應卻蕩然無存,因為他們此時感到非常自在。他們與陌生人交談時,究竟是想隔斷陌生人的存在所構成的威脅呢,還是想減少自己盯視別人的頻率呢,亦或是兩者兼而有之呢,這並非總是清楚的。

因為盯視具有強烈的恫嚇效果,許多動物長出作為自衛機制的近似於盯視的眼斑。許多飛蛾的翅膀上長了一對嚇唬人的眼斑。這些眼斑藏在翅膀里,遇到食肉動物攻擊時才亮出來。他們在敵害前將翅膀展開,閃動明亮的眼斑。實驗證明,這一動作頗有價值,能恫嚇敵害,使之逃跑,而飛蛾卻安然無恙。許多魚類、有些鳥類、甚至有些哺乳動物都採用了這一技巧。在人類生活中,商品有時也使用這一手段(也許是自覺的,也可能不自覺)。汽車設計師就用頭燈來嚇唬人,他們常常把汽車罩前頭的線條雕飾為人們緊鎖眉頭的形象,以此來增加汽車攻擊性的整體效應。此外,他們還在兩個」眼斑」(頭燈)之間加上鐵柵以造成「咬牙切齒」的形象、公路交通日益擁擠,駕車活動的挑戰性日益增加,汽車嚇人的外形日益精緻,給駕車人造成越來越富有攻擊性的形象。在小規模範圍內,有些產品的商標名稱就象是威脅人的面孔,比如OXO、OMO、OZO、OVO等等。所幸的是,對製造商來說,這些商標並未使顧客反感;相反,它們引人注目。它們能抓住顧客的注意,雖然細看之後原來只是一些沒有害處的硬紙箱,可商標的影響已經發生作用,顧客的注意力已被吸引到這些產品的身上,而不是被吸引到與其競爭的對手身上了。

前已提及黑猩猩伸出一隻軟弱無力的手,使支配它們的黑猩猩息怒。我們也有與此相同的姿勢,表現為典型的乞求和哀求的姿勢。我們還將這一姿勢修改成為一種普遍的致意姿勢,其形式就是握手禮。友好的姿勢常常由順從的姿勢發展而來。我們在前面已經看到,微笑和朗聲笑是如何演化的(二者在緩和對手清緒方面依然表現為怯笑和傻笑)。握手是地位大致相等者之間的相互致意,兩者地位懸殊時,握手禮變成了彎腰的吻手禮。(隨著兩性之間和階級之間的日益平等,後面這種高雅的吻手禮日益罕見。但是在一些特殊的領域,吻手禮依然沿襲至今。這些領域裡仍然固守著刻板的地位等級制度,比如教會裡就是這樣。)在有些情況下,握手禮變成了自己搖手或擰手。在有些文化中,這是標準的致意求和禮;在另一些文化中,只有在更極端的乞憐時,才施這種致意禮。

在表示降服方面,演化出了許多專門的文化行為,比如拳擊中扔汗巾、打仗時舉白旗等等。但是我們在此並不關注文化行為。然而,確有一些較為簡單的誘發新動機的手段,值得略述一二,只要它們與其它動物類似的行為模式確有一些饒有趣味的聯繫。你也許還能回憶起動物的一些行為模式;面對攻擊性的或潛藏著攻擊性的個體,它們作一些幼稚的、交尾的或整飾的動作,藉以激起強者不帶攻擊性的情感;這些不帶攻擊性的情感與強者原有的攻擊性相較量,最終壓制住強烈的攻擊性。在人類身上,柔順的成人的幼稚行為在求愛期間尤為常見。求愛的男女常常用「娃娃語」,這並不是由於他們要做父母,而是因為「娃娃語」可以誘發更溫柔、更帶保護性的情感,使對方表現出父親或母親對孩子的感情;這就使那些更帶攻擊性的情感(或者說更令人生畏的情感)受到壓抑。有趣的是,一想到鳥類在求偶階段互相餵食的行為模式,我們就注意到,人類在求愛期間,互相餵食的行為表現出異常的增加。在人生的其它階段,絕沒有這麼多男女相互餵食的行為,也沒有這麼頻繁地互送巧克力糖的時期。

至於說誘發新動機並將其導入性慾方向,這種情形的發生,是在弱者(男性或女性)面對處於攻擊狀態而非真正的性衝動狀態的強者(男性或女性)時,採取一種「女性」』的態度。這種「女性」姿態被廣泛採用。但是,動物所作的將臀部面對強者那種比較明顯的交尾動作,連同動物固有的交配姿勢本身,在人類身上已差不多完全消逝。誘發新動機以化解攻擊性的行為,僅限於挨屁股這一體罰之中,有節奏的抽屁股代替了動物帶攻擊性的交配動作。如果小學老師充分悟解個中意味,意識到打學生屁股相當於靈長目動物古老的儀式化交配動作,他們是否仍會堅持這種體罰,那是要打一個問號的。老師本可以不必堅持要男童翹起屁股作雌性動物交配的姿勢,也可以照樣讓學生吃皮肉之苦(女童絕少挨屁股。其耐人尋味之處正在於此,它說明,打屁股顯然根源於性行為)。有一位權威人士想像,老師有時叫男童扒下褲子打屁股,並不是要讓學生吃更多的皮肉之苦,而是因為老師能看見越打越紅的屁股;它使人聯想到雌性靈長目發情時紅腫的陰部。無論這一觀點正確與否、有一點可以肯定,用這種特別的體罰來使老師息怒,註定要遭到可悲的失敗。不幸的男童屁股越紅,老師的潛在性慾就越受到刺激,他也就更可能延長這一儀式。由於性行為被笞杖代替了,受罰的學生遂再次回到其原來的處境。他本來希望將直接的攻擊轉變為性攻擊,但由於這種性攻擊又象徵性地轉變為另一種攻擊方式,所以他最終仍被置於原來的處境。

誘發新動機的第三種方式——整飾行為,在人類生活中雖不明顯但卻十分有用。我們常常撫摸和輕拍情緒激動的人,使他平靜下來。許多社會地位較高的人花很多時間,要地位較低的人給他梳妝打扮,圍著他們轉。但這個問題我們留待以後再講。

移位活動在我們的攻擊性遭遇中也起一定的作用,幾乎在任何緊張的情景中都會表現出來。我們與其它動物的區別在於,我們不限於只用幾種人類獨特的移位模式。事實上,我們利用一切瑣屑的行為來宣洩鬱積的情感。在情緒激動的衝突中,我們可能要擺弄身邊的裝飾品、點燃香煙,覷一眼手錶、倒一杯飲料、咬一口東西吃。當然,以上任何一種行為都自有其正常的功能。但是,當它們承擔移位活動的作用時,其正常的功能就不再起作用。我們擺弄的裝飾品原本已經擺設得非常得體。它們並非雜亂無章,經過擺弄反而可能弄巧成拙、適得其反。在緊張的時刻,原來燃得很好尚未吸完的香煙可能給我們弄滅,我們又重新點燃一支取而代之。而且,我們在緊張時間的吸煙頻率和肌體對尼古丁的生理需要沒有關係。反覆擦拭的眼鏡早已給擦得乾乾淨淨。用力上條的手錶本來就無需再擰緊發條。我們瞥手錶時,眼睛並不注意手錶的時間。我們喝飲料,並不是因為口渴。我們吃一口東西,並不是因為飢餓。之所以要做這些動作,並不是由於它們通常所給的報償功能,而是指望藉此緩和一下緊張的情緒。社交活動開始的時刻,移位活動的頻率很高,因為表層的活動之下,潛藏著懼怕和攻擊性。在宴會上,在小型社交聚會中,每當握手微笑之類的彼此安撫情緒的禮儀之後,緊接著都是一套移位的活動:拿煙倒茶敬吃食。即使在大型的娛樂活動比如唱戲看電影這樣的場合,人們都故意中斷節目略事休息,以便讓觀眾有機會享受一下移位活動。

我們處在攻擊性較強的緊張時刻,往往轉向一種與靈長目動物相同的移位活動,此時宣洩緊張情緒的通道就更帶有原始的野性。黑猩猩在此情況下會反覆激動地「撓癢」,這一動作頗為特別,與平常的撓癢迥然不同。抓撓的部位限於頭部,有時也擴展到手臂上。抓撓的動作本身有相當固定的程式。我們此時的行為與之頗為相似,我們的移位性整飾動作相當誇張。我們禁不住要抓撓頭部、咬指甲、用手「洗」臉、持鬍鬚、抱頭髮、掏鼻子、扇鼻子、擤鼻子、摸耳垂、掏耳朵、摸下巴、舔嘴唇、搓手等等。如果仔細觀察嚴重衝突下的移位行為,就可以看到,以上活動全都是一種儀式行為,並不存在真正仔細的定位清洗行為。一個人的撓頭動作和另一個人的撓頭動作迥然有別,但是人人自有其固定和獨特的模式。既然不存在真正清洗的問題,所以只撓到某一部位而忽略了其它部分並不要緊。在一小群人的任何社會交往中,一望而知哪些是地位較低的人,他們的移位性自我整飾活動頻率較高。真正凌駕他人之上的人也一望而知,他們幾乎沒有任何移位性的自我整飾活動。如果表面上地位高的人確實做了許多移位活動,那就表明,他的支配地位受到了威脅,在場的人中有人對他的地位提出了挑戰。

我們在探討以上各種攻擊性和臣服性的行為模式時,有一個假設:人們的行為「說的是真話」,他們沒有故意修正自己的行為以求某種特殊的目的。我們「說謊」主要靠言詞,而不是靠其它交際信號。儘管如此,用非言語信號「撒謊」的現象也不能完全予以忽視。誠然,用我們探討的行為模式來「撒謊」是極其困難的,但並非絕對不可能。我已提及,父母用這種動作來掩蓋緊張情緒,常常遭到慘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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