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您已經看到這種音樂多麼有力地改善了我嗎?——完全象陸地包圍內海一樣被音樂包圍著:①我有這一公式的根據(《善惡的彼岸》第二章)。復歸於自然,健康,明朗,青春,美德!——而我終究是一個最墮落的瓦格納之徒……我曾經有能力嚴肅地對待瓦格納……啊,這個老魔術師!他向我們要了些什麼花招!他的藝術端給我們的第一樣東西就是一枚放大鏡:人們往裡瞧,人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一一切都變大了,瓦格納自己也變大了……一條多麼機靈的響尾蛇!他一生向我們搖響「獻身」、「忠誠」、「純潔」這些大字眼,帶著對貞潔的讚美,他從腐敗的世界裡溜了回來!——而我們對之深信不疑……

①原文為法文

——但是您不聽我的?您寧要瓦格納的問題,不要比才的問題?我也不低估瓦格納的問題,它有它的魔力。拯救的問題甚至是個令人肅然起敬的問題。瓦格納對任何問題都不象對拯救問題想得這樣深:他們歌劇是拯救的歌劇。他的任何一個角色都總想著得救:時而是一個小男人,時而是一個小女子——這是他的問題。——而他多麼奢侈地變換著他的主題!多麼罕見、多麼意味深長的轉移!倘若不是他,誰又能教誨我們:貞潔帶著偏愛拯救有趣的罪人(在《湯豪塞》中)?或者永世流浪的猶太人一旦結婚,就能得救,安居樂業(在《漂泊的荷蘭人》中)?或者年老的風塵女子寧願從童男得救(例如孔德里①?或者年輕的歇斯底里病人喜歡被她們的大夫拯救(例如在《羅恩格林》中)?②或者美麗少女最喜歡通過一位騎士得救。那騎士是個瓦格納之徒(在《名歌手》中)?或者已婚女子也喜歡通過一位騎士得救(例如伊索爾德)?或者「年老的神」在道德上處處陷於窘境之後,終於通過一位自由思想家和非道德主義者得救(在《指環》中)?您對這最後一點深義尤為驚嘆!您理解它嗎?我——謹防自己去理解它……人們從上述作品中還能得出別的教誨,對此我寧願證明,不想反駁。一個人可以被瓦格納式的芭蕾舞引向絕望——並且引向德行(仍見《湯豪塞》)!倘若不是適時地上床,會有最糟糕的後果(仍見《羅恩格林》)。一個人決不應該確切地知道,自己究竟是同誰結婚(仍見《羅恩格林》)。——《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頌揚一個完美的丈夫,他在某一個場合只有一個問題:「可是你們為什麼不早些把這告訴我?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了!」回答是:

「我不能告訴你;

而你所問的,

你決不會經歷。」

①孔德里,瓦格納歌劇《帕西發爾》中女主角。

②此句由英譯者J.N.Kennedy據上下文意思補。見《尼采全集》英文版第8卷第6頁。

《羅恩格林》包含一個禁止研究和發問的聲明。瓦格納以此為基督教的觀念「你應當並且必須相信」辯護。科學態度乃是最高、最神聖的罪行……《漂泊的荷蘭人》鼓吹一種莊嚴教條:女人能穩住——用瓦格納的方式表達即「拯救」——最不安穩的人。在這裡我們不妨提一個問題。假定這是真的,難道因此就是值得嚮往的嗎?——被一個女人崇拜和穩住的「永世漂泊的猶太人」會有什麼結果呢?他僅僅停止了永世漂泊;他結婚,他與我們不再有任何關係。——轉入現實中:藝術家和天才(他們就是「永世漂泊的猶太人」)的危險就在於女人,女崇拜者是他們的剋星。在感到自己被當作神對待時,沒有一個人性格堅強得足以不被毀滅——不被「拯救」,他立刻就屈尊俯就女人了。——男人在一切永恆的女性面前是怯懦的,小女子們知道這一點。——女人的愛情,在許多場合,也許特別是在最負盛名的事例中,只是一種比較精緻的寄生性,是在一個異己的靈魂里,有時甚至在一個異己的肉體里為自己築巢——唉!「屋主人」的花費總是多麼昂貴!

歌德在老處女般偽善的德國的命運是眾所周知的。在德國人眼裡,他始終是不正派的,他僅僅在猶太女人中獲得了由衷的欽佩。席勒,用偉大字眼震蕩德國人耳膜的「高貴的」席勒——他才合他們的心意。他們責備歌德什麼呢?《維納斯山》;還有他創作了《威尼斯警句詩》。克洛普斯托克①就已經向他作過道德說教;有一個時期,赫爾德②在談到歌德時喜歡用普里阿普斯③這個詞。甚至《威廉·邁斯特》也被視為墮落和「道德敗壞」的徵象。這「馴畜欄」及其主角的「毫無價值」使得尼布爾④之流大發雷霆,最後他終於發出一聲浩嘆,在他筆下,比特羅爾夫⑤許會如此悲歌:「一顆偉大的心靈損折了自己的翅膀,他捨棄崇高的事情,卻在遠為低賤的事情中尋求匠意,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痛心。」……然而,上流社會的少女尤其憤怒,德國的所有小宮廷、形形色色的道學家在歌德面前,在歌德的「骯髒靈魂」面前畫十字。——這一歷史支配著瓦格納的音樂。他拯救歌德,這是不言自明的;不過是以這種方式:他同時精明地站在上流社會的少女一邊。歌德得救了:一席祈禱拯救了他,一個上流社會的少女超度了他……

①克洛普斯托克(Klopstock,1724—1803),德國詩人。

②赫爾德(Herder,1744—1803),德國文學理論家,詩人。

③普里阿普斯(Priapus),希臘羅馬神話中男性生殖力和陽具之神。

④尼布爾(Niebhr,1776—1831),德國歷史學家。

⑤比特羅爾夫,《湯豪塞》中人物。

——歌德對瓦格納會怎樣想呢?——歌德曾經向自己提出一個問題:威脅著一切浪漫主義者的危險、浪漫主義者的厄運是什麼?他的回答是:「因為反覆咀嚼道德悖理和宗教悖理而窒息。」簡言之:《帕西法爾》。——哲學家還為之補充一個結束語。神聖或許是民眾和女人尚能看到的僅有的較高價值,是為一切天性近視的造物而設的理想的平線。然而,對哲學家來說,任何地平線都是一個純粹的誤解,是在他們的世界——他們的危險,他們的理想,他們的希望——開始的地方關上了大門……說得客氣些:哲學不是為多數人準備的,它需要聖潔①。

①此句原文為法文。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