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鬆了一口氣。我在這篇文章里揚比才①而抑瓦格納,這並非只是惡意。我借連篇戲言說出的事情可不能一笑了之。與瓦格納決裂,對於我乃是一種命運;此後重又喜歡上什麼,對於我乃是一種勝利。也許沒有人更危險地與瓦格納精神緊密相聯,沒有人更強硬地與之短兵相接,沒有人更慶幸與之分道揚鑣。一段漫長的歷史!——想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這段歷史?——倘若我是道德家,誰知道我會怎樣來命名它?也許叫自我克服。——但哲學家不喜歡道德家……他也不喜歡漂亮字眼……

①比才(Bizet,1838—1875),法國音樂家,歌劇《卡門》的作者,生前未受應有之重視。

一個哲學家對自己的起碼要求和最高要求是什麼?在自己身上克服他的時代,成為「無時代的人」,那麼,他憑什麼去進行他最艱難的鬥爭?就憑那使他成為他的時代的產兒的東西。好吧!和瓦格納一樣,我是這個時代的產兒,也就是說,是頹廢者。不同的是,我承認這一點,並且與之鬥爭。我身上的哲學家與之鬥爭。

最使我竭思憚慮的問題,事實上就是頹廢問題——我有這樣做的理由。「善與惡」不過是這一問題的變種。只要看一看衰退的徵象,就可以理解道德——就可以理解,在它最神聖的名稱和價值公式下面隱藏著什麼:蛻化的生命,求毀滅的意志,極度的疲憊。道德否定生命……我必須有一種自我約束,以完成這樣一個任務——反對我身上的一切疾病,包括瓦格納,包括叔本華,包括整個現代「人性」。——對於時代的、合時宜的一切,全然保持疏遠、冷淡、清醒;作為最高的願望,有一雙查拉斯圖拉的眼睛,從遙遠的地方俯視人類萬象——並看透自己……為這樣一個目的——何種犧牲、何種「自我克服」、何種「自我否定」會不值得?

我的最偉大經歷是一種痊癒。瓦格納純粹是我的疾病。

對於這種疾病,我並非沒有感激之心。當我在本文中堅持瓦格納是有害的這個命題時,我並不想否認,儘管如此,他對於一種人卻是不可缺少的——便是對於哲學家。一般人沒有瓦格納也許過得去;哲學家卻不能隨便缺少瓦格納。他應當是他的時代的不安的良心——為此他必須具備他的時代的最佳知識。然而,他到哪裡去為現代心靈的迷宮尋找一個比瓦格納更懂行的嚮導,更雄辯的心理學家呢?現代特性借瓦格納之口說出它最知心的話,它即不隱瞞它的善,也不隱瞞它的惡,它忘掉了一切自慚自羞。反之,倘若弄清楚瓦格納身上的善和惡,也就差不多估算出了現代事物的價值。——倘若今天一位音樂家說:「我恨瓦格納,可我再也受不了別的音樂了」,我對此完全理解。但是,我也同樣會理解一位哲學家,倘若他聲明:「瓦格納集中體現了現代特性。一個人必須首先是瓦格納之徒,這無濟於事……」

1888年都靈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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