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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拉斯蒂惱怒地說,「放開我的手!」「你的雙手放開他。」她說道,語氣里很明顯夾雜著一絲怒氣。「拉斯蒂,我對你這種二年級男生玩的小把戲早就厭倦了,下次你要再這樣的話,我就要去報告了。」

「嗨,讓我們都冷靜一下。」那位貝沃基美男說。他是醫生的助手,聽他的口氣好像有些驚惶失措,好像希望拉斯蒂和自己的頭兒馬上離開這兒。「還是別告訴別人吧!」

「他對我的態度怎麼這麼壞?」拉斯蒂說。他竭力想使自己的口吻聽起來怒火三丈,其實卻像在哀號。接著,從稍微不同於上次的地方傳來一陣聲音:「你怎麼這麼混蛋,你又發病了是吧?」

女醫生的聲音,語氣中有些厭惡:「把他趕走。」

邁克說:「拉斯蒂,過來,在這個登記簿上籤個字。」

拉斯蒂說:「唉,還是讓我呼吸點新鮮空氣吧!」

我聽他們說話就像聽收音機一樣。

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嘎吱嘎吱地向門口走去。拉斯蒂現在怒氣衝天,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他問那個女醫生為什麼不戴一枚情緒戒指或其他的什麼東西,便於別人了解她的心情。我聽到軟底鞋踩在瓷磚上發出的嘎吱嘎吱聲。突然這種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的球棒打在灌木叢上的聲音,都是為了找我那個討厭的高爾夫球,它滾到哪裡去了?它沒有跑遠,我敢肯定。上帝啊,它到底在哪兒?我痛恨十四號場地,可以想見,那兒長有帶毒的常青藤,再加上那麼多矮灌木叢,所以,可以輕而易舉地……

有什麼東西打著我了,不是嗎?是的,我敢肯定它打著我了,是打在左大腿上,正好在白運動襪沒遮住的地方。一種劇烈的疼痛,就像被針扎過一樣,剛開始只是集中某一點,然後就擴散開來。

……緊接著就是一片漆黑,陳屍袋的拉鏈被解開,我從推床上被塞了進去,感覺很舒適,我又聽見邁克說話了。(他們說得是哪一個?)又是拉斯蒂在說。(「四,我想,嗯,是四。」)

我認為自己是被哪種蛇咬了,也許,我在找高爾夫球時才想到是這些蛇乾的,也有可能是昆蟲。管它是什麼呢,反正我就知道自己渾身疼痛。現在問題的關鍵是我還活著,但他們卻一無所知,這真令人難以置信,但他們的確不知道。當然,我的運氣也不好——我認識詹寧斯醫生,我記得在第一個洞和他打雙打時還同他說過話。這傢伙不錯,但性感令人難以捉摸,是個老古董。現在老古董宣布我已經死亡,接著是長著一雙獃滯的綠眼睛、笑得像個囚犯似的拉斯蒂也宣布我已經死了。那個像西賽羅·基德的女醫生都沒有正眼看過我,真的沒有。要是她看的話,也許……

女醫生在關門的時候說:「我討厭咣當聲。」現在就我們三個人。當然在這位西賽羅·基德看來,只有他們兩個人。她問:「彼得,為什麼你每次關門都要讓我聽到這麼大的聲音?」

「我不知道,」那位美男說,「拉斯蒂是有點特別,他每次關門都要弄出聲來,在這方面,他甚至可以入選名人錄。真是個討厭鬼。」

她放聲大笑。接著傳來了叮噹聲,接下來的聲音把我嚇得半死:咔噠咔噠,那是金屬工具互相碰撞的聲音。這些工具就在我左邊,儘管我看不見。我知道他們馬上要做什麼:解剖。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要把我一切兩半。他們要把霍華德·考特奈爾的心臟拿出來看看,到底是被子彈射穿,還是被鐵棍打中。

是我的腿!我在心裡大聲喊叫。你們看我的左腿!有毛病的是左腿,不是心臟!

可能我的眼睛有點適應了。我現在可以看到在我視線所及的最頂端是一台不鏽鋼支架,看起來像龐大的牙科用設備,唯一的區別就是支架的底端不是牙鑽,而是看起來像一個鋸子。人的大腦深處貯存的儘是些雜七雜八可有可無的東西,只有當他面對危險的時候,這些東西才會發揮作用。我現在就想起來了,在電視上看過這玩意兒。他叫吉里格鋸,用來切開顱骨。在這之前,他們會像取下孩子們的聖誕節面具那樣,把你的頭切下來。當然是完整地切下來,包括頭髮。

然後他們把你的腦漿取出來。

咔噠,咔噠,咔噠噠。接著,沒有聲音了,再接下來叮噹一聲,太吵了,如果我能跳起來的話,我早就跳起來了。

她問:「你想做心臟摘除手術嗎?」

彼得小心翼翼地問「您想讓我做嗎?」

西賽羅醫生說:「是的,我是這麼想。」聽起來她很愉快,好像在向別人頒發榮譽證或委以重任似的。

「好的,」他說,「您肯幫忙嗎?」

「我是你值得信賴的同事。」她邊說邊笑,不時還發出咯咯的笑聲,就好像用剪刀剪空氣的聲音。現在恐懼感就像一群被鎖在閣樓里的驚鳥,在我的大腦里盤旋著、撞擊著。越南戰爭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我在那兒見過許多戰地解剖室,那些地方被醫生稱之為「表演馬戲般的帳篷解剖室」。我知道「西賽羅」和那個美男子想要做的就是要把我解剖。那幾把剪刀刀身很長、刀刃很鋒利,非常尖銳,刀柄很寬,即使如此,要使用這些玩意兒你必須得身強力壯。刀鋒的下端像切黃油一樣切入腹部。然後,喀喳一聲,刀鋒向上穿過腹腔中的一排神經,再進入像牛肉乾一樣的肌纖維,接著往上到達肌腱,穿過胸骨。此時幾把刀的刀鋒會合在一起,發出沉重的嘎吱聲。骨頭斷裂,肋骨就像用多股麻繩捆緊的水桶一樣突然爆裂開來。這些剪刀繼續向上,簡直就像超市裡屠夫用的切肉的大剪刀一樣,嘎吱,嘎吱,切開骨頭,撕開肌肉,掏空肺部,拿出氣管,把征服者霍華德先生變成一頓沒人敢吃的感恩節大餐。

傳來一陣微弱,卻令人頭痛的哀鳴聲,就像牙科醫生的牙鑽發出的聲音。

彼得說:「我能……」

「西賽羅」醫生說:「不,就這些。」聲音聽起來確實具有母性的光輝。她又發出咯咯的笑聲,是做給他聽的。

他們不能這麼做!我想,他們不能把我切開……我還有氣!

「為什麼?」他問道。

「因為我想這麼做。」說這番話的時候,母性光輝大大減弱。「年輕人,當你自己動手的時候,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但是在凱蒂·阿倫的解剖室,你就要從心臟手術開始。」

外面就是解剖室。我希望自己全身上下都是鼓起的包塊。當然什麼也沒有發生。我的肉體仍然平整光滑。

「記住,」阿倫醫生說(她現在的口吻像在訓話),「連笨蛋都會用擠奶機……但是任何的過程只要是經過親自實踐,都是最好的。」她的語氣里隱約帶著咄咄逼人的味道。

「是的。」他說道。

他們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得發出某種聲音或做出某種動作,否則的話,他們真要解剖我了。如果一剪刀紮下去,血流出來或者說是噴涌而出,他們就會知道出了錯,但到那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剪刀很可能馬上就要扎進去了,到時會發出喀喳喀喳的聲音。我的上臂被放在胸前,心臟在光滑的泛著血光的熒光燈下狂跳不止。

我把全身的氣力都集中在胸膛上,向上猛推,或者說是竭盡全力,終於有了效果。

那是一種聲音。

我發出聲音來了!

聲音大部分是在我緊閉的嘴巴里,但我能聽到,也能感覺到我鼻子低低地哼了一聲。我竭盡全力地又做了一遍。這次聲音更響一些了,像煙霧一樣從鼻孔里噴了出來。「嗯……」這讓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看的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編導的電視劇。在這部片子里,約瑟夫·考特在一場車禍中受了傷,最終就靠一滴眼淚讓別人知道他還活著。

如果沒有其他證據的話,那麼這像蚊子哼一樣微弱的聲音就能證明我還沒有死,說明我並不僅僅是個遊盪在用自己屍體做成的陶俑里的魂靈。

我全神貫注,注意力高度集中,能感覺到從鼻子里吸入的空氣進入喉嚨,來替換我呼出的氣體。接著,我又呼出一口氣,比我十幾歲時為萊恩建築公司夯地基時還要用力,比我這輩子做的任何一項工作都要賣力,因為我現在要挽救自己的性命,而且他們一定要聽見我的聲音才行,他們一定要。

嗯……

「你想來點音樂嗎?」女醫生問,「我有馬丁·斯圖爾特、托尼·波涅特等人的歌。」

她的聲音有些低,我幾乎聽不見,一下子也不明白她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也許是一種憐憫。

「不錯,」她說道,「我還有一些滾石搖滾樂的唱片。」

「就你?」

「當然是我,我並沒有看上去的那麼嚴肅,彼得。」

「我的意思不是……」他有些不安地說。

聽我的!我在腦海里大聲叫道,呆板的眼神盯著冷冰冰的白光。別再嘰嘰喳喳的瞎扯了,都讓我說!

我能感覺到越來越多的空氣摩擦著我的喉嚨,我突然想到無論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麼,最終都會煙消雲散……但這個想法只是我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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