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月亮說 第五節

下一秒,她幾乎要哭出來,猛地起身:「沈世堯,你在發什麼瘋?你給我走!聽到沒有,走!」

水花濺了一地,他們就這樣對視。沈世堯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坦然,倒是陸路,胸口重重起伏著,雙眼通紅。

良久,彷彿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控,陸路終於坐回床上,盡量壓制住起伏的情緒:「沈世堯……」她的語氣近乎哀求,「我們不是說好的嗎?只要我生下嘉懿,一切就都結束了。那你現在留在這裡,是希望我怎樣呢?我是不會跟你回國的……所以求求你,走吧。」

陸路以為自己說完這些,沈世堯一定會有所反應,但他居然就那樣平靜地蹲在那裡,甚至開始拿毛巾替她擦乾腳上的水珠。

做完這些,他才端起水盆起身去浴室。

等他再出來時,陸路已被他今晚的舉動震得徹底手足無措。她獃獃地坐在那裡,看著小嘉懿,不哭不笑,一動也不動。

沈世堯知道今晚大概是將她逼到了極限,忍不住心軟:「那我走了。」

陸路依舊無動於衷。

沈世堯不得不走過去,為小嘉懿蓋好被子,再俯身親了親陸路的頭髮:「早些睡吧。」

直到門被帶上,陸路才像斷了線的木偶,一下子倒在床上。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彭俊說,答案一直在她心中。可如今她的心只會砰砰亂跳,什麼都無法思考,什麼也不知道。

又是一夜風呼嘯,天亮後,陸路下樓,就看見留在桌上的早飯與便條。

飯還冒著熱氣,陸路伸手拿起那張便條,便看見沈世堯力透紙背的字:「趁熱吃吧。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放心,我不在。」

她四下張望,偌大的房子里果然空蕩蕩。

不僅那天,那之後的一整個星期,沈世堯都沒有再出現。雖然每到飯點,她下樓都可以看見擺放在桌上的還冒著熱氣的飯菜。

一周後,彭俊研討會結束回來,陸路總算鬆了口氣。

然而卻在當晚,陸路發現,隔壁房子的燈竟然是暗著的——從前那裡燈火通明。

她在窗前站了很久,久到雙腿發麻。終於,她還是按捺不住,去敲了彭俊的房門:「隔壁……」

她居然不知道怎麼開口。

彭俊剛洗過澡,正在擦頭髮,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半晌才反應過來:「你說沈世堯?他今天下午聯繫過我,問我回來沒有。他說回國有事處理,歸期未定。怎麼,」彭俊意味深長地一笑,「你們不是已經結束了?」

「他沒有告訴我。」陸路獃獃地望著彭俊,忽然道。

她的眼裡除了驚訝,更多的是委屈,像是被拋棄的小孩子。

彭俊沒見過她這樣的表情,一時語塞。待他回神時,陸路已經轉身,一步步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他本想叫住她的,但看著她單薄的背影,不知為何,又決定作罷。

沈世堯一走近一個月,音訊全無。

這一個月里,小嘉懿長胖了一些,雙眼皮也越發明顯,陸路一不小心便能從他身上看見了沈世堯小時候的影子。

不過如果他長得跟沈世堯小時候一樣漂亮,被人誤會成女孩子,她大概也會有些苦惱吧。

彭俊最近很忙,時常在醫院值班,為了更好地照料她們母子倆,便為陸路請了個保姆。但保姆畢竟不是華人,平時除了幫忙帶小嘉懿,陸路能和她交流的並不算太多,這樣一來,她一個人待著的時間反倒增多了。

有時候小嘉懿還在午睡,陸路就坐在一旁靜靜守著,順便翻翻書,發發獃。

普羅旺斯的冬季快進入尾聲,撇開狂風肆虐的日子,偶爾也會有天氣晴朗的時候。遇到這種好天氣,陸路往往都會搬一把椅子,去陽台上晒晒太陽。

其實彭俊可能搞錯了,和戛納比,冬天的普羅旺斯更像一座安恬也蕭條的大農村,這裡的天氣並不是那麼適合新生兒。但或許彭俊又是對的,因為這裡真的非常的安靜,這種安靜的力量,說不定比溫暖和煦的天氣更適合孩子的成長。

思及此,陸路忍不住笑了,曾經她那麼擔心自己做不了一個好媽媽,但眼下看來,母性大概是與生自來的天性,她不用特地學習,已能夠勝任。

聽見房間里傳來小嘉懿的聲音,陸路起身,準備進去確認他是不是睡醒了。哪知道她剛推開陽台的門,便聽見樓下響起一個久違的聲音:「路路。」

她回頭,就看見沈世堯牽著一匹馬,站在樓下。

如果她沒有眼花,那匹馬正是他曾送給自己的禮物,她還給它取了名字,叫重重。

重新開始的重。

一瞬間,陸路的心開始狂跳,下一秒,人已沖向下樓。

簡單交代過保姆代為照看小嘉懿後,陸路深吸一口氣,終於推開了大門。

稀薄的陽光落滿他的肩頭,一束束,一朵朵,像鑲了金邊的浮花。

「沈世堯,你又在發什麼神經?」她捂住嘴,面露兇相,卻掩飾不住眼底的狂喜。

「來跟你分家產啊,」沈世堯牽著馬,一步步向她走來,最後,是將韁繩交付在她手中,「這個是你的。」

說著,他又掏出那隻她曾拒絕過的,裝著鑽石項鏈的絲絨盒,不由分說地塞給她:「這個,也是你的。」

「你這是……在幹什麼?」陸路越發驚慌。

「但是,」見她失神,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將她拉至懷中,「這個,是我的。」

他就這樣抱著她,任由她掙扎,卻分毫未動。

「你知不知道,其實我每一分鐘都在後悔……」他將頭埋在她的頸間,呼吸得那樣小心翼翼,彷彿她是一隻即將振翅的蝶,下一秒便會被他驚動,飛走。

「我後悔了……」他喃喃地重複著,語氣像耍賴的小孩子,「我可不可以反悔啊。」

陸路張嘴,卻發現自己講不出一個字,只能任由眼淚順著臉頰淌下來。

他在後悔什麼呢?她不問,也心知肚明。

何止是他,就連她,也有無數後悔的時刻。

後悔對他撒下第一個謊,後悔後來用無數謊言圓謊,後悔在可以向他解釋的時候逃走,後悔……

她後悔的事情太多,但惟獨沒有後悔的,是愛上他。

因為那個時候,她是真的感覺到幸福。

而就算到了此刻,每一次呼吸都在心痛的此刻,她也依然能感受到那種幸福。

於他們而言,命運或許是一盤居心叵測的棋,一步錯,步步錯。

他們之間,從沒有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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