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群魔亂舞

三人邊說邊走,穿過杏林,前方出現個小谷,谷中矗立著幾進瓦房,中有兩個僕婦,正在備飯。

大家方才就座,便聽有人朗聲道:「吳大夫在么?」吳常青皺了皺眉,道:「釋夫人么?」話音方落,便見那白髮老摳穿林而入,雲袖一拂,便至堂中。吳常青笑道:「沒趕上么?」老嫗嘆道:「他腳程太快,我讓海雨遠遠隨著,以免失了蹤跡。」

她轉頭目視花曉霜與梁蕭,笑道:「老身凌水月,敢問二位如何稱呼?」曉霜報上名。凌水月面露喜色:「可巧了,你是霜君的女兒么?」曉霜奇道:「您認得我媽?」凌水月笑道:「我姓凌,你媽媽也姓凌,你說我認不認得?」

曉霜愣了愣,忽地想起一事,喜道:「您……您是媽媽的姑姑,姑婆婆!」凌水月心中歡喜,應了聲,將她攬人懷裡,兩手一比,笑道:「你這麼大的時候我見過你,一晃十多年,小娃娃都成大姑娘啦!」曉霜抿嘴笑道:「媽媽常念著您呢!」凌水月略一默然,嘆道:「這些年只顧照顧子孫,唉,都與親戚們生分了!」

她又問起曉霜父母近況,曉霜略一遲疑,說道:「都還好了!」凌水月又問:「你奶奶還好么,爺爺回來沒有?」

花曉霜詫道:「我爺爺……不早就仙逝了?」凌水月一愣,點頭道:「不錯,他死得好!」花曉霜心道:「姑婆婆怎麼這樣說話?」但她脾性溫婉寬和,雖有不悅,卻不放在心上。

梁蕭卻知凌水月的意思,忖道:「花無媸必是恨公羊羽人骨,故而說他死了,可見親密如夫妻,也免不得仇怨,倒是爹爹媽媽甚為要好。可想起來,都是爹肚量大,百般容讓,媽的脾氣雖大,但來得快,去得也快,兩人每鬧過彆扭,反而更為要好些。」他想起父母,不勝惆悵。

凌水月心中還有許多疑惑,一時問之不盡,便暫且擱下,向梁蕭作揖道:「這位小哥敢問尊姓大名?」

梁蕭還禮說了。凌水月見他衣衫雖陋,但氣度瀟洒,生平罕見,不由忖道:「這人年紀輕輕,卻能與天風斗個難解難分,令人難以置信。不料我久在海外,中原竟有如許人物!」當下笑問道:「敢問梁小哥為何與外子動手?」

梁蕭道:「你是他的夫人?他真是釋天風么?」凌水月道:「不錯,外子正是釋天風,我與我兒釋海雨此來中原,正為尋他回去。」

梁蕭點了點頭,將如何遇上釋天風,如何引他來此治病的經過說了,但有關自己大戰錢塘,顛沛流離之事,都略過不提。

凌水月聽得這番話,想像丈夫失魂落魄,流落江湖,一定吃苦不少。她夫妻情重,一時越想越悲,落下淚來。花曉霜取出手絹,為她拭淚道:「姑婆婆,您別擔心,我給釋公公探過脈,脈象如常。師父也說了,釋公公並無疾病。」凌水月心頭稍安,望著吳常青,目有徵詢之意。

吳常青捻著短須,沉吟道:「我看過他眼神,心智失常者,眼神與常人決然不同,他卻並無異樣。」梁蕭道:「或許是健忘之症。」吳常青搖頭道:「所謂健忘症,指的是勞心太甚,晝夜忘寢,以致心氣不足,精神枯敗,血行難以人腦,故而舉止痴呆,丟三忘四。釋老頭滿臉紅光,血氣充盈,再說他粗頭粗腦,哪會有這種高雅毛病,他奶奶的……」他想起被釋天風當球踢了一回,不由橫眉豎眼,怒火陡生。

凌水月心想:「連惡華佗也看不出病因,這可如何是好?」正自黯然,卻聽梁蕭道:「如此說,我卻有個想法。」吳常青斜眼睨他,滿臉不屑。梁蕭被他一睨,但覺在這醫國聖手面前班門弄斧,大為不妥,正躊躇難言。花曉霜卻笑道:「蕭哥哥有甚想法,說來聽聽!」

梁蕭心頭方定,道:「依我看來,釋前輩是故意將往事忘了!」眾人一愣,吳常青怒道:「哪有這種道理,放屁,放狗屁!」

梁蕭道:「雖聽來荒誕,但以前我算題之時,除了算術心中別無其他,解到精妙處,便是吃喝拉撒也忘了,後來練武練到入神,同樣將算術忘了,若一人過於專註某事,往往會將其他事情丟在腦後。」吳常青一愣,忖道:「這話也非全無道理,以前我學習醫術,也有如此經歷。」

凌水月眉頭一蹙,道:「聽梁小哥這麼一說,我卻想起來了。老頭子確是說過,要將以前所學的武功統統忘掉,難不成,他將武功忘了,也將其他的事忘了么?」梁蕭搖頭笑道:「我卻也聽他說:『什麼都可能忘,獨獨老婆不能忘的。』他見你便逃,可見他還記得你。」凌水月一愣,眉間喜色透出,暗忖道:「不枉我尋他一場,這死老頭還算有點良心。」

梁蕭又道:「他還說,你見了他,定要捉他回去,一旦回去,便不能與人打架了。」凌水月聽得梁蕭之言,怔怔半晌,嘆道:「我有些明白了。」向梁蕭拱手道,「小哥善待外子,又送他前來就醫,大恩大德,靈鰲島上下沒齒不忘。」梁蕭擺手道:「哪裡話?他武功太高,我被他纏得脫不了身,我帶他來,算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凌水月見他不肯居功,更生好感,心道:「這人年紀小,氣派卻大!」

忽聽吳常青道:「你究竟明白什麼,別跟我賣關子。」凌水月嘆道:「這該從三十七年前說起。」吳常青道:「三十七年前?他該是初來中原,你倆還沒成雙入對吧。」凌水月面皮微紅,白了他一眼,道:「你說他就說他,不要拉扯我進來。」吳常青嘿笑不語。

凌水月嘆道:「靈鰲島歷代島主俱都嗜武,千方百計搜羅天下武功,繪成圖譜,藏於島內,傳至外子,已是第十二代。非我誇獎自家人,外子天生聰穎,堪稱靈鰲島不出世的奇才,無論何種武功,一學便會,一會便精。他十七歲之時,已成前代不及之功,將島內所藏武功盡數學會,自號『東海一尊,靈鰲武庫』,將東海四十九島高手奇土一一壓倒,猶不知足,揚帆過海,踏入中土,欲憑一己之力,壓服天下英雄。」

梁蕭贊道:「好大氣魄。」凌水月搖頭道:「氣魄雖大,卻是自不量力。最初,他一路西進,未逢敵手,更兼結交宵小,被從旁鼓噪。外子年少識淺,自然越發驕橫。這一月,他擊敗少林高僧,輾轉到了西安府,聽說當地有個中州大俠,一口劍使得出神人化,號稱中州無敵。外子正值不可一世的時候,聽得這『無敵』二字,頓時大動意氣,找上門去。誰知那位大俠年事已高,深悔往日任俠橫行,殺孽深重,潛心禮佛,一切俗事均由兩個兒子打理。那二人早聽得外子名聲,見他上門便以禮相待,聲稱其父封刀洗手,不再與人打鬥。外子哪裡聽得入耳,便道:『他不動手,你們動手。』也不容人多說,當即便將兩人雙手摺斷,道:『你老子再不出來,我便折你們兩條腿。』他那時少年心性,手段狠辣,言出必行,見中州大俠仍不出手,便將二人雙腿也折了……」

梁蕭聽到這裡,不由麵皮一熱,心道:「少年心性,手段狠辣,言出必行,卻不也是在說我么?」他想著嘆了口氣,凌水月聽他嘆氣,只當他感嘆丈夫不該如此,也嘆息一聲,方道:「再說外子見那中州大俠仍不露面,不由毒念大起,揚言要放火燒屋,此言出口,到底將那老人逼了出來。外子見獵心喜,方要動手,忽聽身後有人道;『本來無一物,化盡天下緣』,聲若洪鐘,震得屋瓦皆響。外子聽得心驚,回頭看去,卻是個高大異常的年輕和尚,拿著一個葫蘆,撐了一根黑黝黝的棒子。」

梁蕭聽得此處,不禁笑道:「可巧,九如到了么?」凌水月訝然道:「不錯,來的正是九如禪師,足下如何知道?」

吳常青睨著梁蕭道:「你見過老禿驢么?」梁蕭笑道:「不但見過,還一起喝過酒,吃過狗肉。」吳常青怒道:「這禿驢就會教壞小孩子。」曉霜笑道:「蕭哥哥可不是小孩子。」吳常青冷笑道:「你自然想他快快長大,好……」曉霜急忙捂住他肥嘟嘟的嘴巴,面紅耳赤,嗔道:「師父!」吳常青哼了一聲,住口不言。

凌水月望了望梁蕭,又望望曉霜,心中恍然,抿嘴微笑,續道:「那九如露了神通,鎮住眾人,便走進堂中,向中州大俠化緣。老人一心向佛從善,雖是這等時候,也不肯推辭,叫人拿來素食米面。誰想九如卻道:『和尚生來不大吃素,施主若有酒肉,施捨一些卻是好的。」』梁蕭心道:「若是吃素,就不是九如了。」

卻聽凌水月續道:「中州大俠聽得這荒誕言語,好不吃驚,外子被他打岔,甚不耐煩,伸手扳他肩膀,想叫他讓開。卻不料九如頭也不回,左肩一沉一抬,竟將外子帶了個趔趄。外子橫行中土,幾無敵手,哪知此時此刻,竟擋不住和尚鐵肩一抬,驚駭之情,那是可想而知,正欲大打出手,忽聽那九如和尚道:『不忙,待我喝了酒再來!』外子不肯,立馬要稱他斤兩,九如笑道:『我一分酒一分氣力,如今身上氣力不足半分,你既然叫什麼『就地一蹲,脫掉內褲』,該也不會佔和尚便宜!」』凌水月說到這裡,不禁失笑。

曉霜奇道:「什麼叫『就地一蹲,脫掉內褲』?」梁蕭忍住笑道:「釋島主不是號稱『東海一尊,靈鰲武庫』么?」曉霜仍是不解,梁蕭正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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