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故人相逢

梁蕭識得這弩機名叫「八臂神弩」,發到快時,便像四人八臂同時操控。一念及此,他身子陡傾,足下貼草滑出,逼近彩鳳,五指箕張,飄忽抓落。彩鳳未及轉念,便覺肩頭一麻,已被扣住。這一撲一抓動若雷霆,眾騎士雖強弩滿張,也不及發出一鏃半箭,一個個瞪眼持弩,愣在當地。

梁蕭笑道:「各位少安毋躁,聽我一言。」彩鳳羞憤難當,厲聲道:「休聽他胡言亂語?大家不要管我死活,快快發弩。」青鸞好生為難,道:「彩鳳姊姊,這可怎麼使得?」彩鳳怒道:「你不聽話么?」梁蕭微一冷笑,目光一轉,落到眾人身後,忽地面有訝色,脫口道:「阿莫老爹,你怎麼在這裡?其他人呢?」風憐循他目光瞧去,只見阿莫斜靠著一匹黑馬,神色委頓,手裹白布,半個身子血跡斑斑。

阿莫慘笑道:「其他人么?死啦,全都死啦。」梁蕭變色道:「你說什麼?」阿莫澀聲道:「你剛一走,狼群就來了,不是這兩位姑娘,我也給狼填了肚皮。」梁蕭只覺腦中轟的一響,盧貝阿的稚嫩的笑臉似在眼前閃現。「我賺了錢,就能娶索菲亞啦!她家裡有錢,我配不上……」「家裡要賺大錢,卻不容易。若將中土貨物帶回去,賣了大價錢,才夠娶索菲亞……」稚氣的話猶在耳邊,梁蕭左拳越握越緊,鋒銳的指甲陷入肉里。

忽聽阿莫喃喃道:「但也奇怪,你和朱雀一同走的,怎麼他死了,你還活著?」眾人聞言,盡皆露出悲憤之色。梁蕭眉頭一皺,忽道:「風憐,你乘馬先走。」風憐搖頭道:「西崑崙你答應過,不丟下我的。」梁蕭無奈,掃視對手,自忖取勝不難,可一旦出手,卻當真結下了冤讎。但他性子驕傲,雖被誤會,也不願出言辯解一句。

僵持間,忽聽北方傳來鐵哨聲,一連三響,時斷時續,宛若九天風鳴,格外清亮。青鸞喜道:「大首領!」也自腰間取出一枚鐵哨,應了兩聲。梁蕭暗自凜然:「這『天山十二禽』的大首領能與天狼子爭衡,必是頂尖兒的高手,不料西睡荒涼,卻有恁多高人?」只聽北方蹄聲如雷,馳來一彪人馬,約莫百人,梁蕭抬眼望去,雙眉一顫,扣住彩鳳的手掌不禁鬆了。彩鳳不及細想,一矮身脫出梁蕭手底,擰轉纖腰,連環六指點中梁蕭胸口大穴。風憐從旁瞧見,花容失色,脫口嬌喝,一挽馬鞭,向彩鳳劈頭抽到。

彩鳳怕梁蕭臨死反噬,不敢停留,急使個「鳳點頭」,避開長鞭,倒掠數丈,瞧著梁蕭,冷冷道:「你中了六記『梭羅指』,還能活嗎?」風憐丟開馬鞭,抓住梁蕭手掌,急道:「你……」梁蕭擺了擺手,揮袖在胸前一撣,布屑紛落,胸前衣上露出六個指頭大小的圓孔,梁蕭微微笑道:「漠漠廣寒,指間梭羅!你小小年紀,能將『梭羅指』練到如此地步,倒也難得。」他嗓音低沉,但中氣充足,字字清楚。彩鳳臉上不由血色盡失,她天資奇高,十五歲開始習練這「梭羅指」,至今一指點出,滿杯清水凝結成冰,豈料梁蕭連中六指,毫髮無傷,不由大感驚恐,叱道:「放箭!」

霎時間,弩機頻響,利箭紛出。梁蕭抓起風憐,向後飛退,並將風憐馬鞭奪過,貫人「渦旋勁」,在身前掄出一個圓圈,軟鞭破空,隱然有風雷之聲,弩箭觸及鞭風,失了準頭,東西亂飛。

梁蕭手中鞭花亂舞,足下逝如驚鴻,眾人半盒弩箭尚未放完,他已脫出百步之外,饒是如此,仍是驚險。梁蕭見這綵衣女子這樣狠毒,微感氣惱,揮鞭捲住一支利箭,隨手揮出,那支箭去似電光,比弩機所發還要迅疾,彩鳳驚覺勁風撲面,箭尖早已到了眼前,頓驚得閉眼待死,不料箭到她頰邊,忽地斜飛而起,咻得一聲,躥入高天。

同時間,馬嘶聲起,一匹白馬飛馳過來,四蹄騰空,馬背上綠影倏地一閃,那支弩箭已被來人裹在袖裡,白馬飄忽落地,一驟一馳,已至近前??

眾人精神一振,哄然喊了一聲:「大首領。」風憐自梁蕭肩頭望過去,只見那大首領綠裳緊身,外披綠紗披風,頭戴了一張鮮翠欲滴的柳笠,細長柳條低低垂下,縹緲如煙,遮住面目。風憐訝異之極:「這大首領威震天山南北,怎地……怎地是個女子?」定睛再瞧,那人體態婀娜,女兒之身再也分明不過,風憐瞧著她,不覺心跳加快:「她一個女兒家,嬌嬌弱弱,卻能馳騁大漠,號令群雄,天底下的女孩子雖多,沒有一個及得上她!嗯,她坐下馬兒也好駿,幾乎比得上阿忽倫爾了。」忽聽火流星低嘶不已,前蹄敲地,頗為煩躁。風憐不知何故,輕撫馬鬃,細聲安慰,但火流星躁動如故,渾身筋肉鼓漲,勃勃欲發。

彩鳳張開眼,心神恍惚,走到白馬前,顫聲道:「彩鳳見過大首領。」那綠衣女哼了一聲,道:「你平日倒會逞能!怎麼今天小小一支箭就把鳳凰嚇成雞了?」翠袖一揮,那支弩箭嗖地插入泥中,直沒至尾,只餘一個小孔。風憐見得,更覺駭然。

彩鳳羞得俏臉漲紅,抬不起頭來。卻聽綠衣女又道:「我讓你搜索狼群,你怎麼胡亂與人毆鬥?」彩鳳轉頭瞪了梁蕭一眼,恨聲道:「大首領,彩鳳並非胡亂毆鬥,大首領,朱雀便死在他手裡,他是天狼子一黨。」綠衣女瞧了梁蕭一眼,搖頭道:「不會是他。」彩鳳急道:「怎麼不是,他與朱雀同行,朱雀死了,他卻活著,這其中定有古怪。」

青鸞介面道:「大首領,據我察看,朱雀背後中掌,分明是遭暗算。」綠衣女嗯了一聲,淡然道:「你且把經過半點不漏,說與我聽。」青鸞叫過阿莫,阿莫便將如何與朱雀三人相遇,烏鴉、翠鳥如何追趕天狼子,朱雀如何護送客商,如何又聽到狼嚎,如何又與梁蕭並轡前往,前後無遺,絮絮說了一遍。

綠衣女默然而立,細柳遮面,瞧不清她的神情,唯見她肩頭微顫,顯然心緒激動,過了半晌,方才慢慢道:「一日之中,竟折了三個好手,看來那孽畜有備而來。只恐不止他一人,還有厲害幫手。」彩風介面道:「大首領明斷,幫手便是這個灰衣漢子,此獠助紂為虐,尤為可恨。」綠衣女冷冷道:「彩鳳兒,我知道你和朱雀兩情相篤,故而報仇心切,只是……這人決計不會是兇手。」彩風急得面紅耳赤,頂嘴道:「大首領,您說這話,有什麼道理?」綠衣女也不多說,兜轉馬頭向來路馳去,眾人無奈,收拾朱雀屍體,紛紛上馬。

彩鳳又氣又急,又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間,卻見梁蕭神色猶疑,跨上一步,叫了聲:「鶯鶯。」聲音不大,綠衣女卻驀地一顫,勒住馬匹,輕輕地道:「敢情……你還記得我?」梁蕭嗓中一陣苦澀,嘆道:「你該明白,我至死也不會忘了你的。」

這綠衣女正是柳鶯鶯,十年前她心如死灰,孤身返回天山,適逢蒙古諸王交戰,大草原上民不聊生、鬼蜮橫行,牧民們飽受茶毒。柳鶯鶯氣憤不過,收留了許多孤兒,傳授武藝,並挑出佼佼者,結成「天山十二禽」,專與官軍、馬賊作對。柳鶯鶯武功既高,人又精明,陸續削平數十股兇惡馬匪,大敗天狼子,將其逐離天山,還不時襲擾蒙古王公的商隊,十年之中,做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蒙古大軍幾度圍剿,也沒摸著她半個影子,只好燒殺擄掠一番,詐稱是「天山十二禽」所為,加之「天山十二禽」良莠不齊,日久驕橫,惹來許多物議,大違柳鶯鶯初衷。這一次,她聽說天狼子捲土重來,率眾來迎,哪知竟遇見梁蕭。

二人十年一別,卻終究余情難斷,彼此對視,胸中卻如風起浪涌,無法平靜。旁人瞧在眼裡,都覺訝異。風憐看著二人,心中更沒的掠過一絲茫然。默然許久,忽聽梁蕭道:「這些年,你可還好?」柳鶯鶯轉過頭,淡然道:「梁蕭,你沒傷彩鳳兒,我很是承你的情。」

風憐瞥了梁蕭一眼,心道:「原來你叫梁蕭,西崑崙這個名字是騙人的么?」不知為何,心中竟湧起一股濃濃的酸意:「為何這個女子知道西崑崙的真名?西崑崙卻從沒與我說過………」

梁蕭嘆了口氣,又道:「鶯鶯……」柳鶯鶯不待他多說,馬鞭一振,冷冷道:「你若是明白人,就不要拖泥帶水。相見不如不見,多見不如少見,萍水相逢,就此別過……」說到這裡,嗓音忽變嘶啞,突然縱馬揚鞭,率眾飛馳而去。

梁蕭望著柳鶯鶯的背影,一時也不知是否追上,忽聽火流星發出一聲長嘶,撒蹄向柳鶯鶯去處狂奔而去,風憐慌忙摟住馬頸,翻身跨上,急道:「阿忽倫爾,你上哪兒去?」火流星只顧埋頭狂奔,激得逆風怒嘯,割在風憐臉上,好不疼痛。梁蕭甚是驚訝,忙展輕功追趕。

須臾間,火流星趕上柳鶯鶯一行,彩鳳正是有氣無處發,瞧得風憐趕來,喝道:「你來做什麼?」抓過一支長矛,兜頭便刺,風憐大驚,卻又勒馬不住,只得奮起右臂,擋住頭臉。忽然間,她眼角灰影一閃,梁蕭搶到,轉手一撥,彩鳳虎口流血,長矛跳起數丈,梁蕭喝道:「好婆娘,恁地歹毒?」一伸手便將彩風拽下馬來,擎在手裡,作勢欲擲,彩鳳心中駭然,頓時尖叫起來。

柳鶯鶯見屬下受辱,不禁兜轉馬頭,喝道:「梁蕭,你作什麼?」彩鳳原本驚懼,聽柳鶯鶯一喝,頓覺有了依靠,哇的哭出聲來。梁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