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人命至重

三人人影漸遠,蕭千絕方與中條五寶從一片樹林中轉出來,蕭千絕眉頭一蹙,道:「你們五個混賬,怎會落到賀臭蛇手裡?」五人面面相覷,胡老一苦著臉道:「咱們是來尋老大的。」蕭千絕冷冷地道:「梁蕭么?」五寶點頭,胡老萬憤然道:「他不講義氣,在臨安扒了咱們的褲子,把咱五個吊在樹上,大伙兒商議定了,下次逮著他,非得扒了他褲子,吊他一回不可。」胡老千道:「是極是極,更有甚者,後來聽說他墜江死了,害得他們四個大哭一場……」其他四人怒道:「放屁放屁,誰哭了?」胡老千千咳一聲,道:「當然不是我胡老千了,前幾日,聽說老大在百丈坪被人圍攻,咱們就來幫他。」其他四人同聲怒道:「不對,是來吊他。」胡老千笑道:「是極是極。哪知沒碰上老大,卻遇上賀臭蛇跟老太婆,賀臭蛇與咱們早有梁子,動起手來,嘿嘿,後來么,嘿嘿……就是那般了。」

蕭千絕揮袖道:「好,你們該尋誰便尋誰去,滾吧。」五人對視一眼,不敢違拗,拔腿便走。蕭千絕瞧著曉霜三人的背影,心道:「老夫平生除了家師與耶律楚材,從未受人恩惠,而今一日之間,得小和尚相助在先,女娃兒解毒在後,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這兩個小娃兒本事雖然不弱,但心慈手軟,怎敵得過這世間險惡,老夫須得隨在他們身後,暗中護持。」他生平最重恩怨,仇者睚毗必償,恩者湧泉相報,主意一定,邁開步子,遠遠躡在三人之後。

卻說精絕騎兵殺至紅日平西,方才回師,此戰精絕人僥倖獲勝,但也損兵折將,死傷過半,雖是凱旋,人人臉上卻殊無喜色。風憐隨留守族人迎上來,強要做出笑臉,但終於忍耐不住,撲進鐵哲懷裡痛哭起來。

歐倫依下令收殮族人遺骸,就地安葬。族人們在山谷中掘出一個個劍形淺坑,將族人屍身擺成劍形,額頭貼上草葉剪成的小劍,放置坑中,向著昆崙山的方向掩埋。梁蕭暗奇,問道:「這安葬之禮有何含義?」風憐道:「精絕族以劍為神,死後也嚮往與神劍為伴。」梁蕭猛然想起,精絕的帳篷、盔甲上均刻有劍形標記,不由生疑,問道:「但為何精絕人都是用刀,卻無人用劍。」風憐道:「劍為神明,只有一把,但爺爺說,精絕族中沒有配使它的人。」梁蕭本想問神劍何在,但覺是別族隱私,只得按捺不語。

忽見一名老者抱著一副盔甲走上來,顫聲道:「西崑崙,這副盔甲是我親手鍛造的,送給我的兒子阿古,只要是鐵甲覆蓋的地方,最鋒利的長矛也無法刺穿,可是……可是蒙古人卻射中了他的眼睛……」說到此處,老淚縱橫,將盔甲推到梁蕭懷裡,道,「我把它送給你,願劍神佑你平安。」梁蕭無奈收下,其他人陸續過來,送上馬刀,長矛,均是死者遺物,梁蕭只得一一收下,放在身旁,須臾積了一堆,正自凄然,忽聽遠處傳來小孩柔嫩的哭聲,轉眼望去,只見一個小女孩孤零零站在山坡上,張著嘴哭泣。風憐落淚道:「她的爹爹戰死了,媽媽也中箭去了。」梁蕭默然半晌,爬上山坡,想摘一朵花兒給她戴上,哪知草木狼藉,竟找不到一朵完好的野花,只好摘下一根草莖,隨手編了一匹小馬,遞給女孩,小女孩呆了呆,撲進梁蕭懷裡,嚎陶大哭,梁蕭心如刀割,仰望滿天星斗,尋思:「人與人為何總是自相殘殺,難道天下之大,便沒有消弭戰爭的法子么?」他百思難解,心中越發痛苦。

歐倫依與鐵哲商議已定,召集眾人,道:「我們打敗了花斑豹,海都必然不會甘心,他有鐵騎十萬,我們無力抵禦,只能明日前往劍谷。」眾人自去收拾,次日告別親人墳家,牽羊趕牛,向西北而行,梁蕭與鐵哲率軍斷後。鐵哲沉默少言,梁蕭心有所想,也無話語,是故路上頗為沉悶。

走了二十餘日,也不知穿過多少山谷,翻過多少山樑,這一日,忽見遠處一座白塔直指雲天,精絕人不分老幼,齊聲歡呼道:「劍塔,劍塔。」歐倫依遙望白塔,感慨道:「一百年啦,沒想到我們還是回來了。」

轉過山坳,只見一條鐵索大橋懸在千尺斷崖上,橋北是一條峽谷,中有河水洶湧流出,抵達斷崖處,化瀑落下,發出轟然巨響。眾人紛紛下馬,牽馬步行,鐵索銹跡斑斑,卻堅固依然,人馬行於其上,也無甚晃動,足見當年造橋的大匠頗費心力。穿過峽谷,只見一個巨谷橫亘眼前,四面青峰碧嶂,高低參差,流瀑紛落,在谷心匯成湖泊。梁蕭瞧得神逸思飛:「人道『千峰競秀,萬壑爭流』,用在此地,方才貼切。」

精絕人在湖邊草地上搭建帳篷,安頓下來。只因抵達安全之地,眾人分外高興,是夜大開盛會,男女老幼來到白塔之下,燃起篝火,載歌載舞。梁蕭推脫不過,被風憐拉去喝酒,只聽諸般樂器吹打一陣,場中一靜,梁蕭側目瞧去.卻見鐵哲滿臉嚴肅,越眾而出。眾人一呆,歡呼起來。風憐擰住梁蕭,喜道:「阿爹要唱歌呢!阿媽去世後,他從沒唱過。」

鐵哲立在場心,高大身軀映襯白塔,仰望星空,放開嗓子唱了起來,聲如雄鷹在空中盤旋,高揚低飛,撼人心魄,梁蕭不覺贊道:「好嗓子。」

鐵哲所唱曲子雄渾高昂,充滿穆穆敬意,似在稱頌某人,精絕人神色肅穆,不少人壓低聲音,隨他哼唱。鐵哲所唱是精絕古曲,言辭佶曲,梁蕭渾不。明白,只聽鐵哲唱到「崑崙」二字,歌聲一揚,衝天而起。眾人目光刷地向梁蕭投來,梁蕭一時愕然,忽見鐵哲沖這方微微欠身,復又退人人群。精絕人齊聲歡呼,樂器重又響起來,曲調活潑流麗,明快動人。風憐忽地起身,步入場中,眾人鼓掌歡笑。

風憐嫣然而笑,纖腰一擰,足尖點地應節起舞,左旋右轉,急蹴環行,舞至急處,幾乎足不點地,端地似飛蓬翩轉,回雪飄蕩,奔輪不及,旋風猶遲。瞧得眾人眼花繚亂,一迭價喝起彩來。梁蕭瞧得舒服,忖道;「這該是我媽曾說過的『胡旋舞』了,千周萬匝,旋之不已,果然名不虛傳。」但這一想起母親,又不覺興緻盡消,嘆了口氣,將碗中酒一飲而盡,正要抽身離開,忽見風憐一陣風舞了過來,眸中水光瑩瑩,拉住他的衣袖。梁蕭一怔,場上忽地靜了下來,人人盯著二人,神色頗是怪異。風憐俏臉通紅,酥胸微微起伏,咬了咬唇,低聲道:「你呆著作什麼?與我跳呀!」

梁蕭本欲推辭,但見她目光切切,又不忍拂逆她意,只得隨著踏出,人群中稀稀落落響起三兩聲歡呼,但瞬間又低了下去、梁蕭但覺氣氛有異,猝然止步。忽見捷蘇鋼牙緊咬,騰地站起。風憐一咬牙,催促梁蕭道:『快呀。」此時梁蕭已覺出不妥,猶豫間,忽聽捷蘇叫道:「慢著!」手提兩柄馬刀,大步走來,嗆啷一聲,將其中一柄擲於梁蕭腳下,朗聲道:「西崑崙,我向你挑戰!」一時間,眾皆嘩然。

原來,精絕族有擇郎之俗,女子邀男子共舞胡旋,男子若是答應,一曲舞罷,便可擇地幽會,結為夫婦。梁蕭猜到幾分,微微皺眉。只聽風憐叱道:「捷蘇,花斑豹號稱昆崙山下第一勇士,也挨不住西崑崙一矛,你打得過他嗎?」捷蘇咬了咬牙,慘笑道:「沒了你,我寧願死在他的刀下。」場中人人屏息,死寂一片,只有湖上風來,呼呼作響。歐倫依也不覺站起身來,但是捷蘇身為戰士,依精絕風俗,戰士挑戰,不得阻攔,歐倫依有心無力,露出焦灼神色。眾人盡知梁蕭驍勇無敵,捷蘇刀法雖強,相較之下,卻也相差太遠。風憐見捷蘇如此固執,蓮足一頓,氣得眼中流出淚來。

梁蕭默然片刻,俯下身子,緩緩拾起馬刀。一時間,眾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風憐秀眉微顫,欲言又止。捷蘇死死攥住馬刀,凝神靜氣,一對虎目直勾勾盯著梁蕭。梁蕭凝視馬刀,忽地嘆道:「你為愛人而戰,很了不起,不用比,算我敗了。」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呆住,風憐嬌軀一時僵直,目光渙散開去。梁蕭將馬刀嗖地擲人土中,轉過身子,飄然去了。

遠離人群,梁蕭攀上一處山峰,放眼眺望,夜幕下山影逶迤,他的心情也如這山勢,起伏難平。忽聽身後足音響起,梁蕭並不回頭,苦笑道:「歐倫依族長,你也來了?」歐倫依笑了笑,拋給他一個酒囊,兩人對飲片刻,歐倫依忽地唱起歌來,歌聲洪亮,正是鐵哲唱過的那首曲子。歐倫依唱罷,笑道:「西崑崙,你知這是什麼歌嗎?」梁蕭搖頭道:「聽不明白。」歐倫依一笑,說道:「用漢話說來,便是:草木青青,遠來友人,山花綻笑,明月開懷;春光過眼,只是一瞬,你我情誼,可傳萬載;白雲悠悠,只是須臾,你我情誼,千秋如恆;草木青青,遠來佳賓,心如金玉,振振有聲,佳人綻笑,少年開懷,友人是誰,說與你聽,西方巍巍,大哉崑崙!」他這番話朗聲道來,字正腔圓。梁蕭嘆道:「原來族長早巳猜到了?」歐倫依拍手笑道:「你是漢人吧。」梁蕭道:「也不盡然。」歐倫依皺眉道:「還是不對么?」梁蕭飲一口酒,笑道:「是蒙是漢,管他作甚,只要把我當作友人,那便夠了。」

歐倫依笑道:「聽你這麼一說,老夫倒顯矯情了。」頓了一頓,嘆道:「西崑崙,你為何不與捷蘇交手,不戰認輸,這在精絕,可是極大的恥辱。」梁蕭揚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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