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濁世滔滔

花曉霜見梁蕭遍體鱗傷,當真心如刀絞,一咬牙,掏出解藥,想給公羊羽服下。賀陀羅遙遙覷見,忽地使出「虛空動」,一晃數丈,搶到她身後,一拳飛出。梁蕭無力起身,徒自怒喝,卻無法救援。

花曉霜但覺勁風襲體,不由得身向前傾,忽然肩頭一緊,被人抓住,向前拖了四尺。賀陀羅拳風落??,激得塵土四濺,抬眼一瞧,只見公羊羽昂然而起,不覺吃了一驚,手足齊動,似欲前奔。公羊羽正要拆解,哪知賀陀羅身子一躬,忽地變進為退,向著松林躥去。公羊羽不防他一代高手,竟會逃走,一跌足,正要追趕,忽見九如振衣而起,大喝一聲:「臭毒蛇,哪裡走?」邁開大步,追將上去,剎那間,只見兩人一前一後,如流星趕月一般,鑽進黑松老林,須臾不見。原來,公羊羽、九如內力深湛,趁著梁蕭拖住賀陀羅,都在全力逼除迷藥,此時各自功行圓滿。

忽赤因與剩下的兩名胡人見狀,紛紛拔腿便逃,公羊羽青螭劍握在掌心,縱上前去,刺倒兩名胡人,眼看忽赤因腳步如飛,已在十丈之外,當下大喝一聲,軟劍化作一道電光,脫手而出,正中忽赤因後背,嗡的一聲,將他釘死在地上。

公羊羽上前拔出劍來,回望梁蕭,一言不發。梁蕭心道:「他此時出手,恐怕我十招也接不下。」慘然一笑,左掌在上,右掌在下,默默護住胸腹。公羊羽劍尖微顫,發出一聲嗡嗚,不料人影一閃,花曉霜撲上前來,抱住他的手腕,急道:「蕭哥哥,你快走!」她猶恐不足,張開小口,狠狠咬在公羊羽腕上。公羊羽似欲掙開,但終究長嘆一聲,垂下手去。

梁蕭的淚水如兩道清泉,化開臉上血跡,點點滴滴落在地上。他呆了一陣,轉身扶起明三秋,目光一轉,凝注花清淵,道:「天機宮今日所賜,梁蕭決不敢忘。多則十年,少則八載,必當登門奉還。」花清淵等人正以內力抗拒藥性,聞言均是一驚,公羊羽雙眉陡立,正要說話,卻見梁蕭一瘸一拐,已然走得遠了。

花曉霜望著梁蕭背影消失,心神一弛,驀地渾身虛脫,靠著公羊羽,癱在地上。

忽見九如大步轉了回來,轉眼一瞧,不見梁蕭屍體,方才放心,問道:「那小子呢?」公羊羽冷笑道:「放他走了。你追得人呢?」九如啐道:「那廝逃命功夫倒是一流,急切中追他不上。和尚心掛此間,暫且放他一次。」公羊羽哼了一聲,瞪著花曉霜道:「小丫頭,你既然遂了願,就快將地上的人救醒。」花曉霜掏出解藥,卻雙腿發軟,無力站起,公羊羽只得親自施救。頃刻解藥用盡,所幸常寧所用也是「神仙倒」,九如在喪命胡人身上搜出幾瓶解藥,給眾人服下。

群豪雖然中毒,卻多未昏厥,前後之事,俱都瞧得明白,端地好生無趣。花無媸惱羞成怒,對花曉霜冷笑道:「敢情你拜吳常青為師,就學會了使毒嗎?哼,好大本事,看來天機宮這座小廟,養不了你這座大菩薩了,從今往後,你所作所為,都與天機宮再無干係。」花曉霜低頭不語,花清淵夫婦雖憐女兒為情所苦,不得已而為之,但以下犯上,終究理虧,是以也不敢多言,只盼花無媸怒氣平息,再與她祖孫開解。

東西之盟落得如此結局,群豪心灰意冷,均向雲殊辭行。雲殊心中漸愧,也無顏挽留。不消半個時辰,數百豪傑星散四方,再無一個留下。雲殊見得群豪走凈,心中怨苦,不禁落下淚來,天機宮眾人瞧在眼裡,無不嘆息。花慕容面冷心軟,想要勸慰他幾句,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忽聽公羊羽道:「哭什麼?漢高祖有白登之辱,曹孟德有割須之恨,古今豪傑都難免困窘,唯有鍥而不捨,方能成就大功。你這般哭,能哭死胡虜,振興華夏么?」雲殊一驚,匆忙收淚,公羊羽拈鬚嘆道:「你雖然誤信奸人,幾乎害了大家,確是不對。但與梁蕭一比,也只算小過,梁蕭失了大節,錯恨難返。所以說,小錯可免,大關節上定要把持得住。」雲殊頷首稱是。

九如啐道:「放屁放屁,又臭又空。」公羊羽只是冷笑,心中卻掛著梁蕭臨走時拋下的話,暗暗發愁:「那小子現今已那般厲害,十年後不知如何了得?屆時若要尋仇,天機宮之中,只恐無人抵擋得住。」想著大有悔意。

此時天色漸明,眾人尋了一處小鎮住下。公羊羽來得晚,不知雲殊與明三秋動手始末,當即問起,雲殊照實說了。公羊羽便將他叫到僻靜處,替他療傷。九如不願與諸人同住,自與花生出去化緣。花曉霜獨處其中,因花無媸余怒未消,宮中諸人也都不便與她說話。

花曉霜悶悶不樂,想起梁蕭重傷在身,更添憂愁,轉入廂房躺了一陣,卻無法人眠。呆了一陣子,又起身出房,卻見凌霜君摟著花鏡圓,低聲哄他睡覺,花清淵也在旁撫著嬰兒小臉,眉間露出笑意。花曉霜瞧了片刻,心中沒得一酸:「爹媽有了弟弟,我已是多餘之人,留在這裡,好生無趣。」當下舉步出門,凌霜君忍不住問道:「霜兒,你去哪裡?」花曉霜未及答話,便聽花無媸冷冷道:「她用毒恁地厲害,哪裡去不得?」花曉霜鼻間酸楚,也不回頭,來到戶外,瞧得白痴兒正懶懶地曬太陽,瞧見主人,顛顛地跑過來,花曉霜將它摟住,想起梁蕭,又不覺墮下淚來。金靈兒也不知從哪裡跳出來,鑽進她懷裡,這猴兒通靈,見她落淚,便拿毛茸茸的小腦袋給她蹭去淚水。花曉霜不好拂它之意,只得嘆一口氣,收淚站起。

她漫無目的,沿大路走了七八步,忽聽得低低呻吟,當下快走幾步,遙見前方拐角處,坐著一個衣衫檻樓的老嫗,捂著心口,愁眉不展。花曉霜雖在困窘之中,也不失醫者天性,上前道:「老人家,你哪裡不舒服?」那老嫗道:「心痛得厲害。」花曉霜拉起她的右手,正要把脈,卻見那段手腕光潔如玉,不覺驚道:「你……」話未出口,腰上一麻,身子頓時軟倒。只聽那老嫗咯咯一笑,笑聲清脆異常。金靈兒見主人被擒,吱得一聲,伸爪便去掏老嫗胸口,老嫗罵聲「小畜生」,一揮手將它掃了個筋斗,滾了一轉,便不動彈,這時忽覺疼痛,低頭一看,卻見白痴兒死咬住自己足踝,頓時心頭怒起,一腳踹在白痴兒頭上,那狗兒頭開腦裂,當即斃命。花曉霜見狀,不由得芳心欲碎,淚如泉湧。忽聽耳邊風響,那老嫗抓著她發足狂奔。不一會兒,已到漢水邊上。

老嫗見無人追來,停下身形,擰了曉霜面頰一把,拍開她啞穴,咯咯笑道:「小賤人,總教你落到我手裡。」花曉霜正覺她聲音耳熟,忽見老嫗在臉上一抹,露出一張羊脂玉般的俏臉,花曉霜失聲道:「韓凝紫,是你……」韓凝紫笑道:「虧你還認得我?」忽地手起掌落,重重抽了她一記耳光,花曉霜口鼻間頓時鮮血長流。

韓凝紫面色忽轉猙獰,咬牙道:「凌霜君那賤人與那負心漢子竟敢恁地親熱,哼,把他們碎屍萬段,也難消我心頭之恨。」她一邊罵,一邊掐住曉霜脖子,花曉霜一陣氣緊,耳中嗡嗡作響,隱約聽得韓凝紫恨聲道:「老娘今天就在你身上出氣。」話音未落,小腹已重重吃了一腳,花曉霜只覺五腑六臟都似擠在一處,喉頭髮甜,吐了一大口鮮血,又昏過去。

梁蕭抱著明三秋走了一程,尋一處寺廟住下。他隨花曉霜行醫已久,略通醫道,便按藥理配了幾劑藥物,外敷內服。過了七八日,二人傷勢漸好,彼此談論學問,大感投契,明三秋笑道:「梁兄弟,你我當日在靈台交手,何嘗想到今日,世事難料,莫過於此!」梁蕭點頭稱是。

又過月余,二人傷勢痊癒大半。這一日,天光甚好,梁蕭沿寺中迴廊散步,見廊側粉壁上鑲了一面銅鏡,料是寺中僧人整飾衣冠之處,他對鏡自照,臉上刀疤宛然,心知這疤痕太深,恐是除不去了,即便除去了臉上的傷痕,心上的傷痕卻是一生一世也除不去的。想著備感凄涼,又行數步,忽見壁上墨跡斑斑,題了數行字:「心如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平生功業何處,黃州惠州詹州。」

梁蕭將這詩默念數遍,心道:「心如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而我平生功業,卻又在哪裡?是天機宮,是襄陽,還是茫茫大海,天王寺中?」驀然間,只覺此生於國於家,一事無成,頓生出茫然之感,怔忡片刻,轉回禪房,向明三秋道:「明兄,月余相聚,小弟受益匪淺,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今時此地,就此別過。」明三秋不舍道:「你去尋霜小姐么?」梁蕭道:「我去尋她,勢必又有一場爭鬥,還是不去罷了。」明三秋奇道:「那你當日為何放下那般硬話,以十年為期,向天機宮尋仇。」梁蕭道:「花曉霜背棄父母親人,拚死救我,必受責罰。我這般一說,他們顧忌於我,必不敢待她太薄。」明三秋沉吟道:「那麼老弟有何打算?」梁蕭道:「小弟也是不知,唯有走一步瞧一步;來日有緣,與明兄重會於江湖之上,必當把酒言歡,再敘別情。」長身一揖,徑向北去。明三秋望他背影消失不見,始才一聲嘆息,向東南去了。

梁蕭平生身不由主,俱隨世事浮沉,今日好容易了無牽掛,卻又心生茫然。如此漫無目的走了二十餘日,遙見前方湧來無數難民,一問才知黃河又度決堤。他登高望去,果見遍地黃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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