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木蘭原是尚書郎(2)

盧雲啞然失笑,看這隻鐵琵琶好似是件奇門兵器,孰料妙用無窮,一首曲兒珠圓玉潤,雖說阿諛如潮,聽來竟也十分悅耳,想來「大掌柜」聽了,必也要龍心大悅,飄飄然起來。

盧雲忍住了笑,耐著性子等此人唱完,突然心念微轉:「等等,評定三界、輪迴六道……執掌生死罪過……這豈不就是……」

「我建超世志,必至無上道」!頓時之間,盧雲雙眼圓睜,竟有悚然之感。

良久良久,一曲方終,帥金藤總算也唱完了,他低下頭去,羞赧地道:「大掌柜,這是小人苦思七天七夜,特意為您老人家造的曲兒,您還喜歡么?」盧雲見他一臉期待,卻也不好讓他失望,只得咳了幾聲,道:「挺……挺好的……」

帥金藤心下狂喜:「您真的喜歡么?那小人還有下半闕沒唱。」撥了撥鐵琵琶,正要引吭高歌,盧雲心下一驚,忙攔住了他,道:「有空……有空再聽。」

正要再說,帥金藤卻又臉色一變,肅立不動。盧雲順著他的眼光去望,卻見他瞧著自己懷裡,衣襟里卻是金光閃爍,豈不是正是胡媚兒送來的那塊金牌?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方知這人為何會錯認自己,卻原來是為了這塊令牌的緣故。

盧雲手中這塊令牌並非搶來的,而是由胡媚兒親手致贈,緘於一封公文里,署名「靈吾玄志」。當時她自稱銜楊肅觀之命送交,盧雲本還以為是打發之用,孰料今早以來,自己手持金牌,無論身在何處,遭遇何人,竟都是無往而不利,足見這面金牌大有來歷,絕非尋常之物。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有心查明此物的來歷,便從懷中取出金牌,道:「帥兄,我有一事請教,這令牌究竟是……」雄鷹招展在前,帥金藤復又大驚失色,嚷道:「摩婆娑宮阿修羅王令!」戰慄趴伏,不敢言動。

盧雲點了點頭,已知義勇人首領所言為真,楊肅觀確實自號「修羅王」,並非虛言杜撰。他有心多探一些內情,便蹲了下來,附耳道:「仁兄,這黃金寶令有何功用?你可知曉?」

帥金藤心裡有些害怕,不敢言語,盧雲蹲了下來,撫了撫他的背心,低聲道:「你別怕,我只是考考你而已。跟我說,這令牌有何功用?」帥金藤低聲道:「摩婆娑宮阿修羅王令曰:見我令者,如見我身,見我身者,必入我門。」盧雲沈吟道:「必入我門?何意也?」

帥金藤頭頂觸地,拜伏道:「爇頂立誓,以昭赤誠。」

盧雲微微沈吟,所謂「爇頂立誓」,指的便是和尚頭頂的香疤。釋門中人為顯向佛之心,往往自殘肢體,或燙出香疤、或自燃一指,蒙古南侵後,此風更熾,天下僧尼無可例外。看來「鎮國鐵衛」仿效此風,便以烙印爇身,做為入門之誓。

盧雲反覆察看手中的黃金寶令,只見手中的令牌正面陰刻一隻雄鷹,雙翼全展,背刻「鎮國鐵衛」四大篆字,瞧這形狀模樣,豈不與伍崇卿、胡媚兒身上的印記一模一樣?

盧雲心下大驚,這才明白那些黑衣人身上的烙印是由何而來了?無論是伍崇卿、還是胡媚兒,當他們入門立誓之時,都曾被這塊令牌燙出了疤痕,依此看來,此印象徵了「大掌柜」的無上權柄,竟為「鎮國鐵衛」的根本之印!

「見我令者,如見我身、見我身者、必入我門」,看這令牌至關重大,當足以號令天下一切「鎮國鐵衛」,胡媚兒卻為何要交給自己?莫非這是她偷來的?可當時聽她說話,言語里儘是對自己的不滿,倘若她知道所交之物便是這「阿修羅王令」,應當多方提點才是,怎會對自己破口大罵?

盧雲呆了半晌,暗道:「難道……她也不知道信封里藏了這面令牌?」

盧雲越發覺得奇怪了,更有心問個明白,便提起了手中金牌,問道:「帥兄,你方才說,這令牌是……」帥金藤戰慄叩首,寒聲介面:「摩婆娑宮阿修羅王令。」

盧雲曾瀏覽佛經,自知這「阿修羅王」也是天神,曾為征戰之故,質疑佛祖,似神而非神,似人而非人,卻不知楊肅觀為何對這名號情有獨鍾?他滿心疑竇,竟不知從何問起,凝思半晌,方才道:「帥兄,何謂修羅王?」

帥金藤提起手來,朝唇上一抵,輕輕「噓」了一聲。竟是個「噤聲」的手勢。盧雲心下錯愕,不由左右張望,不知是否有人窺伺在旁,可瞧望半晌,不見有人。便又把話問了一遍,哪知帥金藤還是不發一語,仍舊抵指在唇,也不知是裝聾做啞、還是心存畏懼?盧雲撫了撫他的背心,柔聲道:「別怕,有我在這兒,天下沒人傷得了你。快跟我說,何謂修羅王?」

話聲未畢,帥金藤又次提手起來,豎指唇邊,再次「噓」了一聲。盧雲心下沈吟,忽然醒悟過來,想到了八個字:「修羅王臨、天地噤聲。」正是適才帥金藤頂禮膜拜時的頌言。

「噤聲」乃是一個佛門境界,如來入滅前曾言:「我此生未曾說一字」,此即「無有名相、不立文字」,以無言勝有言,以無聲破有聲,從此成為禪宗根本妙諦。

禪宗不立文字,講究以心印心,不憑言語。是以他們的法場往往靜謐異常,上起師父賓客、下至弟子火工,萬物一律噤聲。楊肅觀亦然,他的話一向很少,盧雲與他相識雖久,從未聽他說過一句教化人心的大道理。又因他生得俊美,不認得他的人,多以為他是個「風流司郎中」,專於溫柔鄉里打滾,毫無大志。其實此人堅毅果決,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這才一統朝廷三大派,成為「鎮國鐵衛」的創始人。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望著手裡的「修羅王令」,只在反覆踱步,思索楊肅觀的用心。

返京以來,身邊事情全都蒙蒙隆隆,義勇人是謎,楊肅觀是謎,一層又一層包圍了自己,不免讓他墜入了五里霧中。盧雲仰起頭來,望向身邊高高的圍牆,容情轉為肅穆。

看那高牆之後,便是楊家老小的世界,不僅楊肅觀、楊紹奇兄弟,連顧倩兮、阿秀也住在裡頭。若要探知「修羅王」的心意,也只能進屋裡一趟了。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伸手攙住帥金藤,道:「上有喻,請您起身。」

「遵命!」帥金藤跪了半天,登時高高一跳,雙靴一併,便又站了起來。盧雲道:「帥兄,我要入府去了,你可以帶路么?」帥金藤微微一愣:「大掌柜,這……這是您家啊,您……您怎麼還要小人帶路?」盧雲自己也尷尬了,俊臉一紅,低聲道:「這……我……我也不清楚……」

盧雲老實慣了,明知自己答非所問,仍編造不出什麼謊話,天幸帥金藤是個傻的,心中立生異想:「對啊,不愧是大掌柜,連回家的路也不知道。定是每日里三過家門而不入了!」

昔年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連兒子都不認識他,想來大掌柜為國為民,定是八過家門、九過家門,直接住到外頭去,這才不認得回家之路。正敬佩間,忽然又想:「不對啊,他如果是大掌柜,平常家裡泡茶的那個是誰?」轉念一想,立時恍然大悟:「啊!是替身!難怪大家都說他夫妻倆感情不好,原來那個是假冒的!」

他越想越覺道理,自知大掌柜為國為民,老婆小孩都托別人照顧了,一時又是景仰、又是欽佩,忙道:「大掌柜,快請這兒來。」難得可以替大掌柜做點事,帥金藤自是大感光榮,誰知走了幾步,盧雲卻還在巷口徘徊,忙趕了回來,焦急道:「大掌柜,您別每日里為國為民的,偶爾也要回家歇一會兒,快來吧。」

盧雲醒了過來,忙道:「是……我……我這就來。」深深吸了口氣,這才踏入了巷中,心中暗暗感慨:「時光好快,上回來到楊家,我還只三十歲哪。」

盧雲年輕時也曾赴楊府作客,當時楊府上下還居於大明門畔,家中主人則是「中極殿大學士」楊遠,楊肅觀也不過是個兵部郎中,至於盧雲自己,當時更只三十齣頭,還在秦仲海麾下參贊,說來自己與顧倩兮二次巧逢,也是在楊府里。

多少年了,顧倩兮始終在一棟大宅子里,一牆之隔,永無相見之日,如今自己總算要闖進去了。盧雲微起感傷之意,已是思緒如潮,帥金藤偷偷打量著他,忽道:「大掌柜,您很多年沒回家了,是嗎?」聽得「家」這一字,盧雲心中一熱,眼眶微起濕潤,帥金藤忙遞來一塊手帕,道:「大掌柜,別哭了。一會兒就到了。」

盧雲醒覺過來,忙擦拭眼角,便又咳了幾聲,略作遮掩,道:「帥兄,你……你投入鎮國鐵衛很久了么?」帥金藤忙道:「大掌柜,帥兄二字,小人擔當不起,請您以後稱呼小人的官職吧。」盧雲咳道:「你……你的官職,那……那是……」帥金藤忙道:「副統。」

盧雲停下腳來,訝道:「何處的副統?」帥金藤靦腆地道:「錦衣衛。」這回輪到盧雲驚嚷了起來:「什麼?你……你官拜錦衣衛副統領?」那帥金藤雖說瘋瘋癲癲,可想起自己當了大官,還是有幾分得意,害羞道:「謝大掌柜提拔。」

景泰朝廷里有句話,稱作「內禁外錦」,一是禁衛軍,一是錦衣衛,二者洞見觀瞻。

當時錦衣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