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黑太子

十歲時,常聽這樣的呼喚:"崇卿、崇卿、出門前該記得什麼……"

"書本子!"小紅臉哈哈笑答。娘把小紅臉拉到跟前,笑道:"錯了,是香一個。"

娘是個女人,不管生得多美,就一定婆婆媽媽,白日里羅唆,晚上也不忘嘮叨,她老是笑著說:"崇卿、崇卿、褲子不要玩得那麼臟,還有啊,要記得多讀書喔……"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小紅臉每天蹦跳跳,然後,有一天下午,在巷子外頭,娘緊緊拉住自己的手,壓低了嗓子,急切囑咐:"崇卿……這件事情……千萬千萬不可以告訴爹爹……"

不太像是平常的娘,她顯得很慎重:"答應娘,你一定要乖乖聽話,知道嗎、知道嗎……"

知道嗎……崇卿……娘做的每件事……全都是為了你好啊……

轟颼……狂風暴雪之中,耳邊傳來凄厲的風聲,白茫茫的雪塊撲面而來。狂風掀翻屋頂,撕裂樹榦,屹立不搖的少年心生感應,霎時仰天怒號,如顛似狂。

風雪交加,河水成冰,一腳朝小溪踩落,便像踏上硬石。今冬酷寒若此,明春想必又是大旱年。

冬日越冷,夏日越干,年年都是大旱年,老天爺真是神威莫測啊。

好像是爹爹說得吧,他說這是天罰……這偌大的人世間,只要有一個人選了涼薄,成了壞蛋,第二個人很快就會跟進,然後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如同瘟疫感染,只要有人跨越了那條線,每個人都會跨過去……最後天下就要滿布恨火,直到招來修羅,降下天罪為止。

罪與罰……爹爹說這三字時,眼角噙著淚水,一邊喝著老酒,看來像是很無奈。那時心裡很好奇,就這樣問了:"大家都跨過了線,那爹爹也過去了么?"

還記得爹爹寬闊的肩膀馱了下去,嘴角擠出深深的苦紋,就沒說話了。

聽這話時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如今幾年過去了,身子越長越高,直到比爹爹還高還壯,他才懂了那件事。

爹爹早就跨過去了,不管為了什麼理由,他早就跨過去了,成為當今的大人物。

懂了爹爹的苦惱,如今,他也來到懸崖之旁,等著跨過去。

不過有一點不同,他沒有猶疑,更沒有爹爹的惆悵。為了那個理由,他已經琢磨自己七個寒暑,扔掉了童玩,吞下苦得不像話的毒蟲,即使要跨越界線百趟千回,他也在所不惜。

必須贏、必須不斷贏……什麼哲爾丹、什麼蘇穎超,他根本沒看到眼裡,為了打敗爹爹打不倒的人,為了做爹爹做不到的事,縱使全天下都說他是個壞蛋,他也會冷冷地回答……

"那又怎麼樣?"少年仰望天際,咬牙切齒,牙齦里滲出憤怒的血絲。

通體黑衣,頭戴面罩,即便是望向老天爺,少年的眼神也不忘挑釁。

吹足了風,心滿意足了,黑衣少年跨過地界,前去尋找他要的東西。

村落里有面大紅磚牆,那裡有著石灰粉繪的記號。一隻揚喙振翅的猛禽,就這樣縮在牆角兒,等候"曉事"的人過來。

"東西"應該便在左近……

蹲身下地,審視牆角,沿著鳥喙去看,不過略略張望,便已瞧到異樣之處。

地下有著奇異痕迹。入地三寸,紅中帶黑,渾像地面受了魔火焚燒,方才生出這道裂痕。

黑衣少年深深吸了曰氣,只在低頭察看地下異狀,赫然間,他的眼皮顫眨不休。

真沒料到會見到這玩意兒,大狼蛛,本該在冬日沉睡的毒蟲,此刻居然爬入裂縫,盤據不走。看那張牙舞爪的狠樣,狼蛛好似睡飽了覺,直待發泄那多餘的精力氣血。更令人驚奇不解的,八腳虎明明坐鎮在此,遠處居然還有大批螞蟻成群結隊而來,看它們好似受了火痕召喚,竟然忘了狼蛛殘忍好殺的凶性,更似忘了自己聞風喪膽的鼠性,只一隻只湧入裂縫之中,要與那天敵決一死戰。

千萬年來做人家的米飯,血海深仇,今日一次了斷。大批兵蟻好似欲待復仇,瞬與巴掌大的八腳毛蛛對峙。虎吃羊、羊吃草,天道即輪迴,這是神佛訂下的懿旨,誰能說個不字?黑衣少年睜大了眼,只在細細觀看裂縫裡的生死搏鬥。他想瞧瞧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混戰開打,可憐勝負立分。看大批兵蟻斷腳殘肢,卻擋不住大狼蛛的威力。上天很不公,讓怪物生得這般兇狠巨大,雙方體型相差千百倍,兵蟻們好似被火痕騙了,只能一隻又一隻掙扎戰死,全都無能為力。

很快地,裂縫裡僅存一隻可憐蟲。壯烈的場面吸引了面罩下的目光,失去兄弟的小螞蟻,單獨面對大狼蛛,最後的小小孤軍要如何奮戰下去?黑衣少年雙手握拳,咬緊牙關,他想知道小螞蟻的下稍。

如同過去的百萬年,大狼蛛揮爪挑釁,戲弄玩耍,無助的小東西只能驚嚇退後,哀哀哽淚。一步又一步退後,陡然間,小螞蟻驚嚇了,它踩到了同袍弟兄的殘骸屍身,也已見到自己的結局。

天道輪迴,猛虎吃白羊,億萬年來恆久不滅的故事,便在背後的屍堆里。將死之刻,小螞蟻聽到慈悲的呼喚,天邊傳下極樂天籟,它們一起催促著:"別怕、別怕……乖乖被吃吧……乖乖被吃個幾次,下輩子就有機會投胎當狼蛛了,那樣你也可以吃別人了……快啊……"

小螞蟻跳起來了!

百萬年也見不到一次的景象,就在面前生出。面罩下的雙眼微微一怔,他見過生翅飛蟻,卻沒見過螞蟻能似蚱蜢一般,飛身撲起縱跳。只見小螞蟻撲上狼蛛的腦門,像是要對上天示威,看……蜘蛛的甲殼被咬破了,它倒地了,不動了、僵死了……筋疲力竭、斷了三隻腳的小兵蟻摔滾在地,彷佛淌著淚水,向那滿天神佛悲聲哭嚎……

最後的孤軍,打破了上天給它的界限。因為它不願成為命定的輸家。

熱淚盈眶中,伸指輕觸螞蟻屍體,體會那瀕死的心境。

"殺!我要殺……殺死……殺光……"死前的一刻,小螞蟻像是聲嘶力竭,湍急訴說,殉了,它活膩了,它破不及待地想把這身血肉還給老天爺,吃來吃去的把戲,它不玩了。

黑面罩下的淚水不住落下,淚水化為熱油,添澆那股不平火氣……霎時拳頭喀喀作響,喉間爆出"聲雷。

"殺!業火魔刀!"

神佛捨棄我等,魔刀不舍眾生,地下的火痕來自業火魔刀,小螞蟻的勝仗驗證了傳說,魔刀引人入魔,能夠焚燒萬物血性。只要絕望臨身,心中不平,那把業火越能燒得通天高,從此以小搏大,以弱擊強,以寡敵眾,挑戰滿天神佛定下的規矩。

魔刀在手,便連婦孺也敢放手一戰。更何況是他?勇闖太醫院的無敵天王!

黑面罩下的目光泛起怒火血絲,他遙望遠方,但見綿延不斷的火燒痕迹一路向北,直指三里外的山神廟。

狂風暴雪中,雄偉的身子俯體下彎,對準三里外的那處地方。須臾之間,重靴踏地,全身紫光瀰漫,地下深坑一個個踐踏出來,雪花撲面,轉眼又被拋到腦後,他像雷電般奔騰而去。

到了,年久陰森的山神古廟屹立在前。那裡有他要的東西。

積雪盈尺,廟門外杳無人煙,在這白茫茫的黑夜裡,最合適幹些不為人知的勾當。黑衣少年有如捷豹,自於廟外快步繞行,來回一圈望過,已將廟旁守衛探查清楚。

就是這地方沒錯。屋檐上、廊廡下、山門前、廣場後,滿是黑衣高手。

四面把持、八方守衛,這座古廟何其有幸,卻又何其不幸,成了"鎮國鐵衛"今年最後一回的聚會之地。

風聲呼嘯而過,黑衣少年蹲身下來,暗暗盤算方略。他要無聲無自心地潛入古廟。

抬眼望上,屋檐趴伏兩人,山門外的樹林另藏八名好手,這十人當屬客棧"第二樓"

的人物,雖非頂樓的絕世高手,但他們的職責本就在探查,並非要與敵人放對。

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入廟裡,怕比直闖太醫院還來得更難。一旦東窗事發,給人揭穿了身分,定會惹出軒然大波,再讓爹娘大吵一架。想起爹爹那張誠懇木訥的老臉,他就不忍心。

該去么?少年有些猶疑,但這迷惑很快便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那無與倫比的自信。

真龍親傳,這便該與"無敵"等義!欲窮千里目,他必須更上一層樓!

蓄勢待發,屈膝向下,開始深深吐納。依著爹爹教導的密法鍛鏈筋骨,從小忍耐無數外人不能想像的苦痛,他才能做到許多常人不能及的事兒,例如像這件……

左右兩手各扣一枚梅花鏢,筋肉鎖緊,全身經脈灌注內力,藥酒泡出來的外門硬功,讓他全身散出隱隱淡淡的傲人紫光,雄渾內力加上雄壯筋肉,兩股氣力加總,便能……

嗖!中指彈射,梅花鏢旋轉不定,破空而出。須臾間連過五十丈,一望樹林天際,一望廟頂屋檐,鋼鏢旋動越來越快,終於,半空繞出一個大弧旋,直朝黑衣人眾而去。

鋼鏢來勢迅捷,望來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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