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千錘百鏈出深山(1)

"宋通明!"狂風呼嘯,掀得車篷幾欲碎裂,雪塊不絕飛入車裡,祝康攀到前座,頂著狂風破口大罵,"趕著去投胎么?"

深夜颳起暴風雪,路況險惡,馬車一路顛撥,地下早已結冰,宋通明坐在前座駕車,卻對惡劣天候視若無睹,兀自衝鋒陷陣也似,祝康氣急敗壞,卻聽這怪物口中不住哈哈大笑,當真瘋癲也似。祝康勸說無用,掉頭去找傅元影,卻見車中火光陣陣,看肥秤怪舉劍削柴,算盤怪照料炭盆,車蓬內升起了熊熊大火,隨時會把車子燒為灰燼。

祝康怒道:"不許玩火!"算盤怪嘻嘻一笑,道:"糙泥豬炕耐耐隆替通,渾屁!"

祝康怒道:"說官話!"官話即"公話",是為天下最多百姓之口語。那算盤怪操起鄉音,說話有若前朝古人,卻不知是哪兒的方言,聽他笑道:"泥年不過死屍,當前年頃,凶啥!"說話間車子顛波,火盆里紅星飛竄,隨時起火,祝康大聲叫苦,慌道:"傅師範,我要去坐另一輛車,我不要和他們同車。"宋通明怒道:"混蛋東西!又想去和姑娘勾搭對不對?老子殺了你!"說話間加提韁繩,馬車更是橫衝直撞,顛得眾人彈了起來。

傅元影苦笑不休,卻是搖了搖頭。

那夜蘇穎超使動"仁劍"不成,終於吐血倒地,卻把瓊芳逼了出來。為了卸下情郎心上的重擔,便執意找出寧不凡。好容易得知行蹤,便邀了娟兒同往貴州。瓊家知道這位姑爺要緊,自也不敢阻攔,只遣出貼身隨從"三棍傑"陪同南下。這三人乃是崆峒掌門邢玄寶的師侄,年少時便追隨瓊家,辦事一向俐落,有他們過來護衛閣主,自能安心許多。

有了瓊芳領軍,事情自然好辦,傅元影除了找來雙怪援手,尚請紫雲軒眾老臣出面,邀請漠北第一高手哲爾丹同行。這位硬手給黑衣人打了個出其不意,一聽瓊芳屬意對付此人,立時慨然允諾。之後消息傳出,祝康聽娟兒要去貴州,便也自告奮勇而來,宋通明深怕情敵捷足先登,便與乃父大打出手,一路闖了出來。也是高手雲集,車中滿聚冤家,這才惹得爭吵連連。

黑壓壓地烏雲蓋頂,道上雪花飛飄,蒙不見路,宋通明這輛車忽快忽慢,左衝右突,乘客無不叫苦連天,只是丈許外另一輛車則是平穩安寧,大見穩重之態,乘客一個個都睡得香甜。傅元影掀開車簾去看,駕車人雙目炯炯,暴雪之中有如兩盞明燈,卻是哲爾丹本人。若非他親自駕車,這馬車自也不能如此穩劍傅元影微微一笑,向他揮手招呼,哲爾丹則微微頷首,視作會意。

此行南下共計一十二人,武功最強的是哲爾丹,閱歷最豐的則是傅元影。這兩人各率一車,哲爾丹師徒、瓊芳、娟兒、三棍傑同坐一車。傅元影、雙怪、祝康、宋通明、當地嚮導另坐一車。眾人兼程南下,沿運河啟程,過通、滄、臨清、濟寧等州郡,之後轉赴長江,快船快馬,路不喘歇,來到貴陽,已在二十一深夜,預定明日一早便能抵達白水大瀑。各人都是武林好手,自也熬得住辛苦,只是沒料到南方地方居然大雪,天候異常,彷佛老天不願他們找回寧不凡,這才刻意刁難。

傅元影眼望陰冷天際,心道:"這幾年天象詭異,連皇曆都不準了。今冬大雪冰寒,明春雨水越稀,我瞧又要乾旱了。"喚來嚮導,取出地圖去看,看明日一早爭取時光,先沿白水河主瀑尋訪,依著寧不凡留下的字條觀之,那白水河大主瀑必有干係,上游沒有,便查下游,左岸不見,便看右岸,若還不見人,第二、第三日則分頭行事,各去陡坡塘、螺絲灘、滴水潭、吊水瀑、星峽瀑等地。縱使不能親睹寧不凡,至不濟也要找出他曾經落腳的地方,日後也好追蹤下去。

又過一個時辰,風雪已停,輪到傅元影駕車了。夜色中似乎不見什麼住家,商號酒鋪更是付之闕如,景象有些荒涼。餘人疲累一夜,各自呼呼大睡。看祝康與宋通明相互擱腳上身,夢中不時踢踹,當是心中有恨。那嚮導夾在臟臭難言的華山雙怪之中,兀自呼呼大睡,想來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

傅元影不只武功精湛,辦事也甚俐落,路上大小庶務全是由他出面打理。行前更以國丈之名行文各地文武官員,路上無往不利,乃是瓊芳最能倚仗的重臣。他含笑望著眾人,轉念想起了蘇穎超,忍不住嘆了口氣。

哲爾丹敗了、宋通明敗了、赤川子敗了,這些人或折腕、或淤傷,所受傷勢遠較蘇穎超為重。

但如今這些人早已迴轉過來,一個個生龍活虎,好似沒事人一般。只有華山少掌門,只有他垮了下去,至今不能恢複生氣。

若非自己點破,也許瓊芳一輩子都不會知曉,她那自信滿滿、凡事渾不在乎的情郎,其實內心如此悲鬱。那天下第一的威名、三達劍的傳說,再再仰賴他的守護,如今隨著太醫院這一戰,雙肩扛起的萬斤重擔終於坍塌,壓得他兵敗如山倒,再也爬不起來。

傅元影默默祝禱:"寧師兄,回來吧!這是你自己的徒弟啊!"

天光大亮之時,已聽得震耳欲聾的瀑布水聲,傅元影喚醒嚮導,那人打著哈欠,不住捶背揉腰,想來睡歪了筋骨。傅元影問道:"這就快到了么?"那人察看地形,道:"咱們現下走得是白水河上游,一會兒便到瀑布頂端。"傅元影問道:"這附近可有什麼市集?"那嚮導頷首道:"下游犀牛潭有個小鎮,想來有些漁家酒鋪。"傅元影心下一喜,料知寧不凡多半住在鎮上,不覺加快了車馬,自想早些趕抵。

兩人說話間,祝康已然醒轉,一見宋通明的臭腳擱在自己身上,立時尖叫起來。宋通明斜目微睜,喝道:"兔兒爺!沒聞過臭腳么?"兩人相互推擠,搶奪毛毯,口中卻又吵了起來。傅元影微微苦笑,心道:"這兩個活寶也跟著來了,寧師兄要見了他倆,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又行半里,山道更加艱險,雪地初化,地下更顯濕滑,傅元影便停下車來,讓眾人步行過去。

兩輛大車停在山邊,祝康向來愛潔,一下車便取回泉水,洗臉漱口,宋通明則是無禮之徒,大剌剌地對著榕樹解褲施肥,再看華山雙怪兩個歪嘴斜眼地滾下車,料來十之八九睡扭了頸子。

瓊芳與娟兒兩名姑娘倒是天生麗質,雖然一夜不得好睡,依舊十分艷麗容顏,傅元影見她倆挽著手下車,上前含笑問早:"睡得安穩么?"他把話問了兩遍,忽見娟兒苦著俏臉,取下耳中的絲巾,朝哲爾丹的徒弟指了指。傅元影哈哈一笑,哲爾丹此行輕車簡從,只帶了個徒弟隨行通譯,沒想此人漢語能說,呼也能打,卻不知夢話說得是哪國語言了。

山泉淙淙,娟兒手拿絲娟,與瓊芳並肩梳洗。瓊芳臉上潑了冷水,精神為之一振。她遠眺山巒,只見四下山峰筆直向天,裹於雲霧之中,極見孤高之感。頷首便道:"不來貴州,當真不知天下之怪,倒真開了眼界。"

那肥秤怪、算盤怪、宋通明三人輪著施肥撒尿,一個個濕著雙手回來,肥秤怪打了個通天哈欠,訕訕地道:"咱那小狽子師侄最是古怪,什麼地方不好鑽,偏偏要來窮鄉僻壤,害得我們這幾個老的長途跋涉,當真莫名其妙。"算盤怪也不擦手,濕淋淋地拿著饅頭啃食,他聽水聲如雷,茫然便道:"雨楓啊,這嘩啦啦的水聲,便是白水大瀑布么?"

傅元影也是第一次過來,如何能答,那嚮導咳了一聲,解釋道:"白水河一帶地形陡峭,傳為岩熔所成,土人稱為無山不洞、無洞不奇,有水皆成瀑,或險妙如螺絲灘、或寬大如陡坡塘、或湍急如星峽瀑等,各位當是久聞其名了。"眾人無精打采,都只悶哼了幾聲,隨口敷衍道:"如雷貫耳,水聲果然響得很。"

眾人閑聊梳洗己畢,便朝主瀑而去,走不數里,瀑布之旁風大水急,天上便飄起無數水花。那嚮導早已有備,命取出了蓑衣,一人發上一件。雖說有了雨具,越往前走,雨珠越大,待到後來,烏雲漫天,竟是落起冰雹寒雨來了。肥枰怪罵道:"昨日下雪,今日落雨,明日是不是大幹旱?老子操你祖宗。"

眾人各有內力護身,倒也不把區區雨水看入眼裡,又走不到半個時辰,水聲巨響之中,便已來到了白水河旁。

瀑布分為頂、底兩處,時在上午,天光明亮,眾人佇立瀑頂左岸,從懸崖下眺,但見白水河連綿而下,水勢極為湍急,那河水來到懸崖盡頭,登時瀉往無底深淵,好似老天爺開了一張嘴,將那無盡流水吞入地獄。

急流湍湍,雄闊高絕,絕在一個"險"字,妙在一個"難"字,娟兒腳下有些發軟,忙問道:"這河水好怕人,冬日會結冰么?"雖是貴客問話,那嚮導仍不免莞爾一笑,道:"姑娘異想天開了。西南不常落雪,若要水瀑結冰,恐怕難上加難。"

瓊芳帶著西洋遠筒,朝著水面去看,霧氣瀰漫中,河上怒濤洶湧,一不見行船漁夫,二不見遊人住家。她反覆看了一陣,將遠筒遞給了傅元影,搖頭道:"除了滔天大水,什麼都沒有。"傅元影伸手接過了,舉筒遠望,眼前滾滾怒濤,難以垂釣捕魚,自無百姓居住,入眼全是一片荒涼。

肥秤怪突發異想,拿起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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