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卷 業火魔刀 第一章 魔訊

春秋時有個尊崇的姓,稱做"師"。這個姓氏取自樂官之名,如晉國的師曠、魯國的師乙、鄭國的師融,都是樂師,且是百年罕逢的音律名家。流風所及,舉世雅好樂音的風流文士皆改姓"師",師姓便如樂神,地位崇榮。

說完了倍極尊榮的"師"姓,再說個姓氏,稱作"帥",大元帥的"帥"、帥金藤的"帥"。

帥姓還真是少見。從小到大,帥金藤從沒見過和自己同姓的。李皇爺、王老闆,張販子、劉二哥,再加上個陳大帥,這五家人之多,半滿天下。相形之下,不知有多少人羨慕帥金藤,都盼自己能有這麼個威風八面的姓兒,大元"帥"么。

雖說姓氏威風,其實帥金藤心裡明白,他很厭惡大元帥。

憎惡之心,其來有自,這段典故得從"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句話說起。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壞人叫做司馬昭,生了個壞兒子叫做司馬炎!做了龍椅之後叫做"晉武帝"。這個晉武帝很孝順,雖然篡了位!卻還知道是阿爹的功勞,便急急追贈了帝號。後來想想,光憑爹爹一個人的陰謀也不能成事,伯父拼了大半生,不好抹滅他篡位的功績,於是也尊之為皇帝,稱作"晉景帝"。

事情鬧出來了,這日來了個倒楣鬼尚書!罷巧不巧上了奏章,皇帝一看署名,赫然見到了"師昺"兩個字,龍顏大怒之下,將這師老兒喚到了龍庭,厲聲道:"師愛卿!朕想借你的頭一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師昺淚如雨下,此人大有祖宗遺風,當下便如竹林七賢般哼了幾哼,算是替自己奏起哀歌。皇帝皺起龍眉,道:"別忙著哭,你腦袋都要給人摘了,難道不想知道自己為何惹禍么?"師昺垂淚道:"臣一向愚魯,叩請聖天子賜教。"

"師愛卿………"皇帝幽幽嘆息,"你的姓名不好。"

"這……臣的姓名不好……"師昺急急思量,霎時一拍雙手!顫聲道:"可是這個昺字么?臣辦事不力,日日拿大丙……"

"去,管你甲乙丙,朕煩惱的是你這個師字。"

師昺驚疑不定,慌道:"聖上是嫌臣師心自用、師出無名、師其故智,不求長進,所以要砍臣的頭?"

"你扯遠了。"皇帝哈哈大笑,他站起身來,拍了拍師昺的腦門:"知道朕的伯父叫做什麼名字么?"

師昺恍然大悟,方知緣故,喃喃便道:"聖上的伯父是……是司馬……司馬……"那個"師"字還沒說出,已聽得龍鼻噴出兩道重重的龍吟,當場震得師昺魂飛魄散。

沒法子,帝名廟號須迴避,"司馬師"當上晉景帝,師字便成一家專用,李世民做天子,觀世音還得改名做觀音。連神明都要迴避了,何況是你凡夫俗子小老師?可憐師昺淚眼汪汪!雖然留了腦袋下來,姓卻給砍頭了。為了這件事!日後史家留了這麼一段記載下來:晉有尚書師昺,避晉諱,改為帥氏。

"操你媽的大人物,永遠都是這個德行。"數百年後,少了一撇的帥金藤喃喃自語,"怎麼不叫司馬龜,那就礙不著別人了。"

帥金藤解開褲檔,如祖先般唉聲嘆氣,熱騰騰的尿水淋下,把樹下的積雪澆出個一尺二寸的深坑。他打了幾個寒噤,朝手上喝了呵暖氣,跟著又拉起了褲檔,繫緊褲帶。

解手過後,舒坦許多,帥金藤戴回了面罩,從黑暗的深林走將出來。

雪花飛舞,樹影隨風飄飄,冬日寒夜裡,通天古木遮蔽了點點星光,四下更顯得昏暗了。

沙沙……啾啾……深林不知處,好似聚集了大批魔鳥,王維詩曰:"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這片樹林總是陰森森地,讓人背脊發涼。

不過便算有鬼,怕得也該是別人,不是他帥金藤。通身黑衣,頭戴黑面罩,除了一對銳利的眼神,外人什麼都瞧不見。說來他才是旁人眼中的惡鬼。

惡鬼夜遊,帥金藤慣常在這片深林里巡視,半夜在森林裡遇上他,算是觸大霉。遇上鄉民男女來這兒親熱,他便咿咿啊啊地作祟,嚇得小男小女落荒而逃。森林鬼魂憧僮,消息傳開,鄉民繪聲繪影!包是讓人不得不信。

夜半裝鬼,倒不是窮極無聊,而是別有居心。帥金藤是個武功高手,他精於拳腳輕功,尤其練有不少暗器技藝,長程火槍、甩手袖箭亦為所長。他看了看手裡的"六血鐵箏",這種家傳兵器比真物略小一些,兩面鋒銳,可用於近距搏鬥,琴弦則以血蠶絲摻和銅線製成,隨時飛射而出。這隻鐵箏彈出來的聲音極為悅耳,往往是"啊呀"、"嗚呼"這樣的聲響,他練武多年,自也聽得習慣。

帥金藤嘆了口氣。好像姓氏那一撇給摘掉後,師家人便成了這個模樣,連祖宗十八代的姓氏都保不住,人生索然無味,還求什麼榮耀呢?索性幹得徹底些。奏樂還是殺人,並無不同,都是為了填飽肚子而已,何況在俗人百姓眼中,殺人的還比彈琴的威風些。

"君臨天下!"寒夜裡忽然有人攔路,一柄寒刀霸在眼前。帥金藤倒也沒嚇得跳起來,他轉過頭去,望向一名黑衣蒙面人,答出了暗號:"一世辛勞。"那蒙面人拱手躬身,當即退開。

君臨天下,未必要一世辛勞,投對胎了也行,說來這兩句話不過是個崗哨切口,專來辨識身分。帥金藤按著上頭的交代,早午晚各打開一次密冊,召集下屬更換切口,雖說煩瑣不堪,但"客棧"的規矩便是如此,帥金藤鎮守此地,從來不敢怠慢。

寒風雪夜,樹林里外巡邏了一遍,附近全無異狀。一眾黑衣下屬也和自己一般兢兢業業,縱使冷得發抖,人人還是精神抖擻,寒夜輪班職守,夏日崗哨曝晒,大家都很認份,努力熬著十年期限。

"第十年了………"喃喃自語問,一路向前行去,連過十來處崗哨,遠處現出了一座大爐。這便是名震遐邇的"洪武天爐"。

調派長洲,已到最後一年。無論如何慘無人道,辛苦的日子總算要熬過了。再過一個月,他就可以扔掉血琵琶,改拿真琵琶,回家與妻小歡聚圍爐。至於這座可恨的鬼爐子輪誰來圍,那可不關他的事了。

天爐四周繞了一圈,十年荒廢,天爐除了越來越朽爛,實在瞧不出當年風光。倒是鄰近栽植的樹木益發茂密,那才有了點生氣。他向天爐行近,眼裡瞧去,黑暗中隱隱坐著六個人,前三後三,乍然現出,倒也讓自己吃了一驚。

四下一片黑暗,對這六個人的視野卻無分毫妨害,他們全是瞎子。稱作"鎮墓獸",乃是"客棧"里精心挑出的好手,專來鎮守爐門。這些人眼睛瞧不見,聽力卻精湛無匹,六人或聽遠、或聽細,各有所司,互補不足。尤其睡覺時眼皮閉得起,耳孔關不起,時時都能提防戒備,遠比明眼人更加可靠。

不過本領越大,下場越慘,這幾人任重道遠,管他狂風暴雨,還是大雪紛飛,他們都不能離開洪爐十尺,連吃喝拉撒都在一旁完事,每回帥金藤看了,總是搖頭嘆息一陣。

"算你們倒楣了,瞎子老兄……"帥金藤行向爐門,只是他既不打暗號,也未說話招呼,只是一言不發。這是上頭訂下的規矩,七人之間彼此不準交談,帥金藤自也不敢違背,他偷眼去看眾瞎子,只見他們揚起臉來,深深吐納,各人或手拿木魚,或端持法器,只在側耳傾聽,探查自己的腳步呼吸,以來辨別身分。

帥金藤自也有些發愁,要是那六人誤認自己,忽爾下手出招,那可難辦了。這六人的功夫很是玄妙,單打獨鬥,沒一人能在自己手下走過十招。可一日聯手攻擊,便會發動一套陣法,據說此陣精奧微妙,乃是"大掌柜"創製的,便十個自己也擋不過一招,聽上頭說,這六個怪物為了練這套險峻無匹的陣法,還不惜刺瞎雙眼,方得陣隨意轉、心念相通的境界。說來著實駭人聽聞。

"大人物就是這樣,誰也信不過!唉!"師金藤微微聳肩,低嘆搖頭。彼此間不能交談,彼此間相互克制,這是為什麼呢?在外人看來,找這六人守陣便已足夠,何必再找個帥金藤過來?只是真正詳熟朝廷事的都該明白"上頭"的用心,他們在防備自己人。

單獨一人叛變容易,眾人齊心協力則難。一旦六隻"鎮墓獸"生出異心,只要帥金藤能離間一人,瓦解陣法,便能逐一擊破。反之,倘若監守自盜的是帥金藤,六隻鎮墓獸合力出手,自也能將他剪除。總而言之,七人間不準交談,彼此制衡、相互干預,誰都不敢貿然叛變。

強弱隨時易勢,更易確保忠誠。上頭的人不要下面有"大哥"!也不要下頭每天相互爭打,他們要"亂中有序"。唯有聽上命,方能留小命。帥金藤輕輕嘆息,反正自己絕無貳心,上面的人要怎麼整治自己,一切隨他去。

想著想,六隻鎮墓獸已然垂下臉面,各自打坐,想來認出了自己。帥金藤放下心來,便從爐口行了進去。爐門很大,倒也不必彎腰,只是爐心便在眼前,自須加倍謹慎。

面前一片黑暗,帥金藤留意腳步,口中默默計數。

一二三,跳。嗖嗖兩聲銳響傳過,大批寒刀利刃從走道刺來,身前身後,上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