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萬夫無敵(1)

景泰三十三年九月十日傍晚,政變前九日,陝西長安。

秋冬交際,長安城裡匾額高懸,鬧街上懸著三個燙金大字,那是一個老字號。

"大洪堂!"門口夥計這樣吼著。"上好的藥酒大賤賣!大洪堂!"

匾下傳來聲嘶力竭的吼聲,長安城裡的老鋪號生意興隆,虎鞭鹿茸,藥酒滋補,大洪堂正是間專賣藥酒的商行。"來啊!來啊!這位大哥好生勇猛,一口氣買十罐,快快給他包-------起來!"

街上的人群慢慢圍攏過來,夥計滿嘴大話,口沫橫飛,男男女女進進出出,販夫走卒四下喧嘩。夕陽餘暉照來,"大洪堂"的匾額發出金光,更襯得老字號的身價不凡。

高懸百年的匾額,滿是歲月痕迹,長安居民打小便把匾額看得熟了,便如日日可見的太陽,除非天狗偷吃了,任誰也不會多看一眼。

正因如此,這裡才是個藏身的好所在,一等一的好所在。

晚霞照耀,陡然間,匾額後閃過一道光芒。

那不是匾額反射的金光,而是冷冷地寒光。那光芒隱伏於匾額左上角,細細弱弱,藏在蜘蛛絲網後頭,望來迷濛晦暗,可那確實是寒光無疑。

街上雖有幾千雙眼睛走著,卻沒人留意到匾額里的古怪。

當然,更不會有人留神到寒光後的那隻大弓。

鐵鑄石造的臂膀,握住了大弓,動也不動,晃也不晃,順著手臂瞧去,現出了兩道濃眉,以及一雙眨也不眨的俊眼。

這是一名刺客。非但是個刺客,還是個容貌英挺的刺客。

左手持弓,右掌拉個滿弦,凝如石像般的身影,他便這樣蹲身苦熬,伏在匾額之後,足足一個時辰之久。

天下雖大,然世間能以縮身之態拉滿弓弦,還能箭無虛發,正中紅心之人,卻非解滔莫屬。也唯有江東"春藻箭",才會如此鍛煉弟子。

江東雙龍小彪將,"火眼狻猊"解滔,此人箭法通神,輕功高明,單以腳程迅急而論,闔山中除軍師本人以外,怕屬他最有門道。也是為此,解滔這回奉命出手,直從河南嵩山一路出發,尾隨一名男子,最後來到陝西長安,就近與大批同伴會合。現下這一刻,便是分出勝負的時刻,強敵即將現身。

敵人雖強,但己方的陣式卻也非同凡響。解滔深深吸了口氣,他拉著大弓,瞅著一雙俊眼,凝目望向喧鬧的大街。

※※※

對過是家麵館,屋頂搭蓋到了三樓,紅瓦之上伏著衣衫一角,那裡還藏著一個自己人,若非解滔已知同伴藏身之處,縱使目光銳利十倍,他也決計看不出端倪。

對面的高手擅長飛石,一彈打去,渾厚內力灌注石塊,真足以穿胸破體,殺人於無形之間,單以威力而論,怕比自己的"春藻箭"還要懾人。有了這位"天權堂主"過來幫手,那還需要發愁嗎?解滔嘴角起了微笑,想起更遠處的第三道埋伏,幾乎要哼起小曲了。

第三名刺客手持西域十字弩,隱伏北首布莊,藏於綾羅之中。威力雖不比項天壽的飛石,但埋伏之人卻以縝密心機聞名於世,行事手段還在項天壽之上。那人可不是尋常人,乃是山寨的軍情頭目止觀和尚,昔年霸先公賴為左右手的"密十一"頭領沐先生。

頭一回隨山寨高手出征,凡事自有前輩高人料理。自己這個小老弟便算失手,上頭還有項天壽、止觀兩位老大哥頂著,只是敵人過於厲害,行前軍師千百遍交代吩咐,要眾人務必謹慎從事,否則一旦兵敗如山倒,連軍師自己的性命也要斷送在此。

想到此處,解滔將身上的雪蛛絲衣拉整了。那是青衣秀士吩咐他穿上的。據說過去怒蒼刺客出征,必著此救命衣裝。解滔滿懷感激,眼光飄移,瞄向遠處的一座酒樓。

酒樓裡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人聲鼎沸的二樓里,臨窗孤坐著一個青衣身影。那人單手持酒,垂首啜飲,看他眉目低沉,但鳳眼移挪之間,神光仍極懾人。解滔偷眼去看軍師,陡然間青衣身影抬起頭來,目光凜然生威,竟似發覺了自己正在打混偷閑。解滔嚇得面色發白,不敢再有胡思亂想,趕忙專心守志,再次將弓箭對準鬧街角落。

箭簇瞄向街邊一角,那是個攤子,距大洪堂七丈五,距對街麵館十丈七,距布莊卻僅兩丈不到。三樣暗器交織成網,無論是解滔、止觀,還是項天壽,三名刺客的兇器全數指向一處攤子,那是處算命攤子。

"鐵口直斷吳半仙",算命解盤的好手,只是這位吳老兄便算是真仙下凡,怕也不知自己早已纏入箭網之中,便如蜘蛛絲上的蟲蠅,隨時要大禍臨頭。

※※※

"大師……"不知死活的吳安正,攤前正坐一名貌美少女,聽她柔聲問道:"小女子年過雙十芳華,良人至今無緣來,父母卻是聲聲催,不知何時可遇如意郎?"

長安衛旁酒樓林立,晚飯時光,四處客店高朋滿座,街上擠滿了人。那少女坐上算命攤子,皓腕玉臂任憑面前庸俗的中年男子撫摸,好似不知男女受授不親,只等著受人非禮。

"嗯……待我瞧瞧……"吳安正道貌岸然,自管閉上雙眼,搖頭晃腦中,手指搭上面前美女脈門,肌膚滑嫩,卻是摸了個痛快。

這位"吳半仙"不學自能,異稟號稱"通天目",專觀善男信女魂氣,只要讓他摸上一摸,便有感應。果然指端觸膚,立察異樣,腦中電光雷閃,眼前見到了好一面鏡湖。

煙波浩蕩,山水如畫,眼前游來一對悠哉鴛鴦,艷羽麗色,相依相偎。湖光山色中,鴛鴦愛侶靜靜划過湖水,游向天邊遠處,慢慢隱沒不見了。

"好!"吳安正重重一拍大腿,忍不住喜形於色。每回替人算命,見的不是爛泥野豬,便是糞堆笨牛,難得遇上這般優雅景緻,內心著實歡喜了。鴛鴦本是富貴鳥,兩隻恰恰好。晨霧露水,鴛鴦悠遊,數目又對了,自是大喜之兆。吳安正喜孜孜地拿起那女子的生辰八字,細細去翻經書,登時給他找到了絕配。

他望著眼前的小美人兒,翻開了手中經書,笑道:"恭喜姑娘了,您的如意郎君,便是此人。"

美女掩嘴輕呼,凝目去看,只見小小的算命攤上擱著紙墨,將桌面擠得滿了,眼前擱著一本經書,正翻到第五章三百四十七頁,圖繪一名陽男面相。那美女滿心期待,趕忙湊眼去看,一望之下,不覺心下大驚,顫聲道:"這……這就是我夫君?"

書頁上繪著一名男子,只見此人尖嘴猴腮,目光獃滯如牛,唇厚牙突似兔,這已非尋常人樣貌了,誰知此人左嘴角還長了顆天大圓痔,直似燒餅上的大芝麻,恁煞醜陋了。那美女見此人長相如同鬼怪,想起日後要與這人長相廝守,忍不住滿心駭異,全身發抖。

"恭喜姑娘了。"吳安正指著圖畫旁的姓名欄,哈哈笑著,"這位仁兄名叫廖一化。

我適才替您細細推算了,廖君乃是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時的生辰,與您八字最是相配不過,命中注定的事,怎麼也跑不了。"

"逃不了……"那美女媚眼噙淚,哽咽道:"我不要……"

吳安正不知死活,兀自笑道:"當然逃不了啊。您便算事前得知,著意閃避,反而更會歪打正著。月下老人牽的紅線,誰能閃得掉呢?"

那美女聽得命數如此,更是放聲大哭。她長年受父母催婚,早覺生不如死,好容易找了閑暇過來相命,卻又得了這麼個凶兆回去。氣急敗壞之下,哪管吳安正說長道短,三兩下便將算命攤掀翻了,當場掉頭就跑。

吳安正驚道:"姑娘,我話還沒說完啊!請你留步啊!"

那美女聽他呼喚,只掩住了雙耳,更如插翅飛逃。正低頭狂沖間,忽在此時,迎面撞上一名男子,小腳一個不穩,向後便倒。那男子大吃一驚,趕忙伸出右手,將她攔腰摟住,沉聲便問:"這位姑娘,您還好么?"

淚眼朦朧間,那美女睜眼一看,只見眼前一名高大男子側目望向自己,看他一張瓜子臉蛋,鼻樑挺秀,星目輝朗,竟是個十分俊秀長相的好男兒。

這男子一張嘴唇圓潤飽滿,形若菱角,望來紅潤潤地,竟是有些鮮艷欲滴,那美女瞧著瞧,臉頰忽起羞火,想起自己倒在無名男子懷裡,趕忙站了起來,欠身道:"對不住,驚擾公子了。"那男子不以為意,只轉過面來,向那美女微微一笑,輕聲道: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小姐不必多禮。"

眼看那人正面望向自己,那美女不由掩嘴驚呼,她眼中看得明白,只見此人左臉雪白,嘴角卻有個風流痔,看那黑痣小小一點,頗為圓巧秀氣,好似雪地里的一剪梅,直似畫龍點睛的妙筆。那美女嬌軀發顫,喃喃地道:"公子您……您是不是……是不是姓……姓……"

美女問名,怎好不答?那公子拱手作揖,朗聲道:"賤姓廖,河北滄州人,雙名一化,只因先祖乃是蜀中大將廖化,這才以名志之。"人家不過隨口一問,這位公子便把祖宗十八代的事迹全盤拖出,想來若非性子質樸,便是對眼前這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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