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當恨此身非我有

此行遠去烏斯藏,難免舟車勞苦,不只哈不二疲憊不堪,到得後來,連那歐陽勇、陶清都是面有菜色。眾人中只有言二娘神采奕奕,她雖是女子,但自幼出身軍旅,馬背上驍勇作戰,根本不把這點辛苦放在眼裡,平日里起得早,睡得晚,盡在催促眾人趕路。遇上露宿野外時,更靠著她守夜巡邏,秦仲海看在眼裡,心下自感佩服,方才明白為何陶清的年紀大過言二娘,卻仍尊她一聲大姊了。

路上眾人問起止觀來歷,方知他是白龍山的一位住持,與方子敬多有來往,但要細問其他事情,止觀話卻不多,都只淡淡幾句交代過去,並不熱絡。他對言二娘等人甚為平淡,但對秦仲海卻極是敬重,平日言談舉止,絲毫不敢怠慢。哈不二等人看在眼裡,都是嘖嘖稱奇,想來方子敬的面子很大,才讓止觀如此恭敬。

眾人由蘭州至西寧,越巴顏喀啦山,入朵甘衛,此後穿越青海,行走驛路大道,沿邊入藏。從二月出發,來到前藏之時,已在四月春暖時分。

前藏已位高原之上,雖在四月暮春時節,氣候仍極寒冷,此地世稱千湖之國,放眼望去,草原遼闊一片,湖光雪影盡收眼底,好似塞外一般。但天邊群峰連綿不斷,高聳巍峨,有如巨人俯視大地,卻又大大不同於北方曠野的一望無際。除此之外,路邊行走的野獸更是前所未見,讓人嘆為觀止。

止觀沿路解釋風景,道:"烏斯藏地勢奇高,位在岡底斯山、唐古拉山之間,藏語稱"姜 唐",意思便是北方高地。中國朝廷在此設有烏斯藏都指揮使,參贊軍政事宜。"他知道秦仲海曾是朝廷猛將,熟悉軍政,當下便舉目來望,等他開口評論。

秦仲海頷首道:"烏斯藏確實有都指揮使,不過這官兒是誰,咱也不識、過去咱們這些武將只要犯了大錯,或是得罪了人,往往便給送來烏斯藏駐守。明裡陞官,暗地是幫你送終。"哈不二驚道:"送終?怎會這樣?"秦仲海笑道:"這地方最多和尚喇嘛,每日里阿彌陀佛來,善哉善哉去,久而久之,你老兄還不嗚呼哀哉,一命歸陰么?"眾人聞言,都是笑了起來。

此後十餘日,眾人深入藏地,只覺地勢越加高聳,非只風土人情透著神秘,便連景觀也是大異其趣。第一個察覺的便是天空的不同,頭頂藍天全無雲彩遮蔽,望去深邃湛藍,橫亘萬里,陽光更是耀眼刺目,日夜溫差猶大。再一個便是空氣既干且冷,稀薄異常,若是貿然大口吸氣,不免一陣乾咳。

言二娘等人身懷武功,便連小兔子也有內力護身,氣候雖然異常,眾人卻是不以為意。但秦仲海可慘了,他身體殘疾,體力虛弱,方入藏時還能說笑幾句,但時候一久,便感難以支撐,高山氣候煎熬之下,整日裡頭暈發燒,吃什麼吐什麼,癥狀奇多,晚間更是徹夜難眠。

高地氣候奇特,藏地飲食更是怪異,眾人每日吃喝胃口甚差。天幸哈不二是個道地廚子,只要有米有火,他便能燒出上等菜肴,替眾人解饞,這才沒弄出病來。

好容易到了拉薩,眾人便在旅店打尖,稍事歇息。止觀會說藏語,凡事便由他出面,言二娘等人倒是省了不少氣力。諸人稍一住定,哈不二等人聽說城裡有大昭寺、小昭寺,都是興高采烈,嚷著要去觀光。小昭寺供著尼泊爾公主帶來的八尊佛像,大昭寺更與中國淵源深刻,寺里供奉著唐代文成公主帶來的釋迦等身鍍金佛,極其珍貴。

難得入藏,眾人自都過去寺廟參拜了。卻只秦仲海一人動彈不得,言二娘聽說大昭寺靈驗,便也過去祝禱,為秦仲海求了平安,之後便足不出戶,專在客店裡陪伴。止觀知道秦仲海身子難受,便替他抓藥開方。秦仲海性命雖然無礙,但每日里發燒傷風,除了吃藥吃飯以外,大半時候都在睡覺。

離閑拉薩後,眾人搭乘牛車,便往日喀則行去,他們本從青海帶來十來匹駿馬,但入藏之後,馬匹習性與高冷寒地不和,根本難以行走。此行便換上了氂牛,這種怪牛平地見不到,身上長滿長毛,體型碩大,料來也只有這等怪物,才熬得起高原嚴峻無比的氣候。

行近日喀則,風景變得更怪,神峻高山已在眼前,遍地更是布滿冰河,時時可見。晚間在荒郊過夜,那高山便如天神般鳥瞰大地,更讓人心存敬畏。

這日氣候忽變,轉為酷寒,歐陽勇在前座駕車,更是大叫起來,眾人心下好奇,紛紛下車來看,陽光照映,只見眼前一道蜿蜒冰川,森若藍帶,綿延數里不絕。止觀微笑道:"這便是大名鼎鼎的絨布冰川。再往下走,咱們便能見到冰塔林了。那可是畢生難見的奇景,諸位可要好生賞玩,方不負上天賜下的奇景。"哈不二早已疲憊不堪,聽了賞玩兩字,立時嗤之以鼻,低聲咒罵:"什麼冰塔火塔,我只想早些回家。"

這夜便在冰河旁紮營,眾人從蘭州出發,至今已走了兩個月有餘,諸人神疲力乏,紛紛倒卧在地。陶清雖然穩重,此時卻也按耐不住,問向止觀:"大師啊,過兩日便能見到方老師了吧?"

止觀道:"前些日子我差人過去打聽,方老師已離開扎布倫什寺,現下應在山裡。咱們還得趕上幾天路。"哈不二等人聽得還要趕路,無不暗暗叫苦,可是口中又不便頂撞,只得苦著一張臭臉,在那兒唉聲嘆氣。

日子不是說了,那方老師要帶我們去找"神山聖水",他便是去辦這件事么?"

止觀口宣佛號,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誆語,這件事小僧只是聽方老師轉述。是否真有其事,不敢妄論。"言二娘"啊"了一聲,尖叫道:"你……你說什麼?沒有神山聖湖?"

止觀見她神情惱怒,忙咳了一聲,改口道:"聖湖之說,小僧也曾聽人提起,此事應有無疑。"言二娘性子甚直,聽他一下東、一下西,一時茫然睜眼,轉頭只看著陶清,全沒了主意。陶清心思機敏,見言二娘望著自己,已知她心有疑竇,卻又不知如何探問,當下便由他啟口探話,說道:"敢問大師,在下過去人在中原,也曾聽說一些烏斯藏高僧的神妙傳說,都說藏聖法力無邊,能夠起死回生,不知是否真有這等事?"

止觀寧定心神,頷首道:"這個自然,烏斯藏乃是佛國,自多神通之力。無須懷疑。"說著手指遠方,道:"從這兒出發,便會見到無數神奇山峰,洛子峰、卓傲友峰、瑪卡魯峰、納木那尼峰、無一不是險峻神異,絕非人跡所能至。山裡高人無數,自也能幫著治病。"

陶清心下起疑,問道:"大師,咱們不去神山聖湖了么?"

止觀咳了一聲,道:"心若誠,便是土石也是神山:心若不誠,神山也不過是土石而已。"

眾人聽他打起謎語來了,心下無下懊惱。止觀先前說得好聽,好似隨他離去,秦仲海便能藥到病除,哪知現下人到了烏斯藏,一提什麼神山聖湖,卻沒有半分著落。

言二娘越想越氣,怒目去看止觀,只見他低頭念經,-幅道貌岸然的樣子。她抓起一顆石子,便往火堆扔去,那石子撞上炭火,啪地一響,一塊木炭陡地彈了起來,直往止觀臉上飛去,正是絕招"雙喜燕子"。止觀吃了一驚,急忙側頭讓過。

陶清聽他說法不斷變化,先是納木那尼峰的神山聖水,現下又順著自己的話頭,變成和尚高僧過來醫病,他冷笑一聲,當下站起身來,道:"大師,你真的識得方老師么?"

此話一出,已近破臉,言二娘知道陶清性子沈穩,此刻這般說話,那是真的犯了疑。哈不二等人一路走來,早巳氣悶之至,當下各自抓了兵刃,已將止觀圍住。

止觀見了這勢頭,知道自己要槽,這幫反賊過去反逆出身,殺人放火稀鬆平常,若要下手殺害止觀,真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一件。止觀審度局面,知道只要一個不慎,自己便會慘死當場,他合十禮拜,道:"二娘,且聽我一言。"

言二娘本已暗恨在心,聽他叫喚自己,只把懷中飛鏢拿了出來,冷冷地道:"大師有何吩咐?只要不是騙人的,一切都好說。"說著夾住飛鏢,自在指縫間把玩,藉著火光看去,藍澄澄的飛鏢滿是劇毒,實讓人心悸難當。

一片肅殺間,止觀輕輕地道:"但去莫復問,白雲無盡時。"

言二娘陡聽說話,登時全身劇震,陶清、哈不二等人也是大為震驚,一時你看看我,我看看

你,臉色陰晴不定。言二娘喘息良久,顫聲道:"你……你怎會聽過這兩句話?"

止觀嘆了口氣,道:"聽過密十一么?"言二娘倒抽一口冷氣,與陶清對望一眼,兩人都見到對方眼神中的詫異。

言二娘投入怒蒼山時年方稚幼,僅十四歲上下,雖不曾參與軍機,卻曾聽兄長言振武提過,怒蒼山在江湖上設有一個隱密幫會,名為"密十一",專門打采各方聲息,買賣情報。只因職責涉及樞機,是以"密十一"的把子身分極為隱密,除秦霸先本人與幾名樞機頭領外,無人得緣識荊。方才止觀說出的那兩句話,"但去莫復問,白雲無盡時",便是怒蒼山毀敗之日,小呂布與言二娘的道別之言,想不到居然給止觀知道了,他若非山寨的頂尖人物,絕無可能知道。止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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