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卷 忠義孤臣 第一章 宦海前程

什麼世道啊?

當正就是邪、黑就是白,當是與非的份際不再清晰,天地便會成為灰濛濛的一片。

紅橙黃綠藍靛紫,都不見了;灰,那是人間僅有的顏色。

曾有那麼一個人,在那孤單的年歲里,他的體內依然流著滾燙的熱血,他的眼神或許悲涼,他的身體或容孱弱,但他相信,他也堅持,他能用自己的刀與劍,護衛自己信仰的道。

冷眼傲對千夫指。

芸芸眾生中唯一還有顏色的,只剩下了他,那是熾熱的血紅色。

俠客,他這麼稱呼自己。

瘋子,世人這麼稱呼他。

滾燙的熱血噴洒而出,迷迷濛蒙間,伍定遠身子急速下墜,撲通一聲,冰冷的河水淹過口鼻,其寒徹骨。

沉入水中,心頭出奇的平靜。抬頭往上,日光透入碧幽幽的江水,那光芒黯淡隱晦,彷彿悲憫世人的天神不復在矣,渺茫無蹤……胸膛傷處的熱血急速滲出,伍定遠閉上了眼,只因他不再想睜眼。

能夠決定對與錯的,只剩下強與弱?

伍定遠忽然兩手握拳,臉上現出了憤慨,用力掙扎著,但身子就是難以浮起。深深的恨意讓他不能自已,在這生死一刻,一人破水而入,他架住了伍定遠的身子,死命將他往上托。

眼前這張臉好生熟悉,那是盧雲。

"盧兄弟……"

伍定遠想要說話,但寒冷的河水不曾讓他發出聲音,他連喝了幾口冷水,再也支撐不住,當場昏暈過去。

"他醒了!"

伍定遠悠悠轉醒,只見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還不及呻吟,一人便已探頭來看,這人劍眉星目,長方臉蛋,正是盧雲、他身旁站著名美貌少女,卻是見過幾次面的顧家小姐。

床邊炭火艷紅,几上油燈暈暗,將冬天寒,房裡卻顯得好生溫馨,伍定遠呆了半晌,想要起身,卻是力不從心,盧雲趕忙上前,扶侍他躺下,溫言道:"你安心躺著,你現下人在我家,平安得緊。"

伍定遠微微一醒,想起自己與卓凌昭相約決戰,那時中了致命一劍,之後摔入江中,爾後就人事不知了,看來是盧雲將他救了起來、伍定遠喘息半晌,眼前又浮起一張冰冷高傲的面孔,好似卓凌昭還在自己面前冷笑不休,嘲諷他不自量力。

伍定遠大聲道:"卓凌昭人呢?他……他上哪去了?"

盧雲輕嘆一聲,搖了搖頭,道:"他取回神劍之後,連夜便走了。"

伍定遠大怒欲狂,忍不住便要站起,盧雲急忙按住他,勸道:"你好容易保住性命,千萬別亂動,免得傷處又破了。"伍定遠心下一凜,低頭便往自己胸口望去,霎時見了一處血洞,這洞足有小指粗細,卻是被"神劍擒龍"刺出的傷口,望之深不見底,裡頭填著些棉花藥粉,看來情狀極是可怖。

伍定遠滿心憤慨,竟爾置之不理,咬牙道:"卓凌昭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得心安,這點傷還攔不住我!"說著將盧雲推開,仍是執意下床。

顧倩兮看在眼裡,忙勸道:"伍制使,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現下你還是養傷要緊,快快躺回去吧。"

伍定遠嘿嘿一笑,並不答應,他與顧家小姐不熟,若是身邊小事,也許會賣她個面子,但他與崑崙的恩怨何其重大,哪是隻言片語便能解開的?當下不加理會,便要從床沿翻下。

忽聽一聲嘆息,房中傳來一個聲音,淡淡地道:"卓凌昭得了神劍,早率門人遠離長洲,以你現今的傷勢,那是萬萬追不上他的。快別白費氣力了。"伍定遠撇眼看去,只見說話那人端坐几旁,說話聲音平平淡淡,不是那楊肅觀是誰?

伍定遠一見楊肅觀的面,立時滿心怒火,那時卓凌昭當面坦承,說楊肅觀與他定有密約,這條計策卻沒對伍定遠明說,全把他蒙在鼓裡。

伍定遠陡見楊肅觀,登即冷笑,譏諷道:"伍某武功低微,自然追不上卓凌昭,卻不知你楊郎中的少林真傳如何?不過你倆家早已握手言和,結為生死至交,又何必追趕什麼呢?哈哈!哈哈!"大笑聲中,目光掃過,朝盧雲狠狠一瞪,眼神大有責怪之意,

盧雲面色一顫,咳道:"伍兄先別動氣,大家把話說清楚,你再發怒不遲。"

伍定遠不應不答,神色滿是氣憤,當下更要站起,盧雲與顧倩兮對望一眼,都不知該如何相勸。

便在此時,一隻纖纖素手伸了過來,扶住了伍定遠的肩頭,柔聲道:"君子報仇,三年未晚,伍大爺武功高強,又何必急在一時呢?"

伍定遠聽這話聲好熟,他虎目斜望,霎時見到了一名美貌少女,這女孩兒滿面溫柔,唇顫櫻顆,生得是白膩瓜子臉蛋,還沒將手扶來,便已聞得芳氣襲人,如此動人楚楚,自是艷婷來了。

伍定遠微微一愣,道:"你……你也在這兒?"艷婷頷首道:"我隨師父過來拜壽,剛巧也到了長洲。"她扶住了伍定遠的肩膀,柔聲道:"伍大爺這回真是命大呢,你受了這麼重的傷,若非我師父剛好在長洲,又有誰能救治?來吧,我扶你坐下。"說著縴手伸去,便將伍定遠扶回床邊。

伍定遠怔怔望著她:心中忽起柔情,給她攙扶著,便緩緩坐回床上。

盧雲看在眼裡,只想過去幫忙,顧倩兮卻伸手拉住,搖了搖頭、眾人守在一旁,看著艷婷拍枕攏被,扶侍伍定遠回床歇息。

伍定遠躺了下來,問道:"尊師還在長洲么?他老人家救我一命,我得拜謝恩德才是。"艷婷聽他口氣和緩許多,微笑道:"我師父帶著師妹先回山了,只是怕你的傷勢有甚變化,才命我留下照護。"說著替伍定遠端來一碗傷葯,送到他的唇邊,便要喂他去和喝。

伍定遠正想湊嘴過去,忽爾想起眾人都在一旁看著,忍不住有些尷尬,楊肅觀輕咳一聲,別過頭去,提聲道:"定遠你好生休養,我有些事要與盧知川談,咱們先出去了。"說著伸手拉住盧雲,示意他離開。

盧雲皺起眉頭,低聲道:"這不好吧,你放定遠一人在房裡……"話聲未畢,顧倩兮已是掩嘴輕笑,她搖了搖頭,伸手往盧雲背上一推,催促他離去、盧雲手上給人拉著,背後又給推著,這才不情不願地走了。

偌大的房裡,只餘下艷婷與伍定遠二人,兩人默默相對。

眼看眾人離開,艷婷放落手上湯碗,當場垂下淚來,伍定遠躺在床上,本等著喝湯,待見她無端哭泣,不由一驚,道:"姑娘怎麼哭了?"艷婷啜泣道:"伍大爺,你……你從不愛惜自己的性命,神機洞里是這樣,虎丘山頂也還是這樣……我看你在懸崖上同人打鬥,後來又掉到江里,我心裡好怕,就擔心你中劍死了……"

伍定遠見地面上帶著淚光,直是嬌弱可憐的神色,他心下感慨,嘆道:"小丫頭,你我萍水相逢,不必老記掛找。"艷婷在床邊蹲下,抓著伍定遠的鐵手,貼在白己的臉頰上,道:"神機洞中,你一命換一命,把我救了出來,艷婷終身不忘伍大爺的恩情。"

伍定遠伸出左手,輕輕撫摸艷婷的秀髮,嘆道:"那日我自知有死無生,不過死前多做一件好事而已,你不必記在心裡,知道了么?"

艷婷搖了搖頭,端來湯藥,跟著將伍定遠扶了起來,柔聲道:"伍大爺,我現下不管別的,只要你好好養傷,順順噹噹,艷婷就開心了。"

艷婷坐在床沿,服侍伍定遠吃藥,伍定遠聞著地身上的幽香,又覺她的身軀溫暖輕柔,雖在重傷垂危之際,仍感心動不已,接過了湯碗,三兩口喝完。

艷婷取出傷葯,低聲道:"這葯是我師父精心調製的,擦抹一陣,傷處便會凝和。"

她以金針挑起傷葯,將伍定遠的衣衫解開,在他赤裸的胸瞠上擦拭。伍定遠閉起了眼,體受這柔若無骨的撫觸,臉上泛起了一絲笑容。

那日在華山上,靈定大師也曾親受劍芒之傷,便是靠著青衣秀士的靈丹妙藥才救得性命,此時伍定遠親自領受,只覺這葯入體冰涼,微微-抹,傷口便不再火燙。伍定遠敬佩嘆服,微笑道:"尊師治傷的本領當真難得,真無愧是天下奇人。"

艷婷見他神態溫和,更是著意溫順,只怕弄痛了他。良久,將他衣襟合起,服侍他躺下。伍定遠見她滿臉愛憐地望著自己,一時喜樂無限,心中極為平安。

艷婷擦藥已畢,自行搬過凳子,坐在伍定遠面前,道:"伍大爺,你日後有何打算?"

伍定遠原本滿心歡喜,陡聽她問及往後營生,不由得微微一愣,道:"打算?什麼打算?"

艷婷道:"聽楊大人說,你目下離京辭官,一個人在江湖闖蕩,我很是擔心你。"

伍定遠哈哈一笑,道:"原來是這檔子事。"他看著艷婷秀美的臉龐,微笑道:"放心 吧!你伍大哥本領高強得很,以後四海為家,何處不能去?又有什麼好擔憂的?"

伍定遠這話倒也不假,他現下武功奇高,江湖上可說罕逢敵手,即便強如薩魔,也要甘拜下風,日後遇上了金凌霜、屠凌心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