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八十三

陽光耀眼,婁江碧水波濤,襯上了點點燦爛金光。

時近正午,已到約定決戰之時,盧雲將雙手攏在袖中,等候雙雄到來。他身後站著百來名官差,鞏志與洪捕頭也已到來,人人攜刀帶弓,神情戒備,都以今日的廝殺為憂。

盧雲深知崑崙高手的了得之處,此時手下雖眾,一會兒雙方若要無端破臉,動起手來,怕仍難擋鋒芒。也是為此,盧雲任憑顧倩兮再三求懇,硬足不偕她同來,以免另增危險。

這日清早,楊肅觀照著密謀,一早便出門去見卓凌昭,盧雲念及與伍定遠的恩義交情,自不便同去協商。楊肅觀此行任重道遠,兇險異常,卓凌昭一旦反臉不認人,動起手來,楊肅觀自難從容而退。說來他非只擔負柳門興衰,還需忍受同儕責備白眼,甚是辛苦為難。

只是當此危厄,楊肅觀出門前仍是泰然自若,自與艷婷、顧倩兮等女言笑晏晏,盧雲看在眼裡,也不禁佩服他的膽識豪氣,看來"文楊武秦"之稱,他是當之無愧。

此時已近午時,不知楊肅觀會商結果如何,雙方若有善果,說不定能勸得卓凌昭離去,免去一場兇殺,但若一言不和,卓凌昭毫不領情,只怕長洲定要大亂。

正想間,只聽鞏志湊了過來,附耳道:"啟稟知州,卓凌昭來了。"

盧雲轉頭看去,只見一群白袍客手持青鋒,傲然行來。當前一人仙風道骨,正是自號"劍神"的卓凌昭。卻不見楊肅觀的蹤跡。盧雲心下起疑,不知是否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以楊肅觀的機警智計,便算生出危險,當也能勉力脫身,卻不知他到何處去了。

卓凌昭行到江邊,盧雲便上前見禮,拱手道:"在下長洲知州盧雲,見過卓掌門。"卓凌昭看他一眼,冷然道:"知州何事指教?"盧雲見他神情如此,想來楊肅觀此行不曾討好,協商結果定是不善,只得道:"下官忝為此地知州,自不樂見百姓私相鬥毆,請卓掌門動手之際,能多顧及王法公理。"他自知這話只是應景,實難約束這些武林大豪。

果聽錢凌異譏嘲道:"知州大人要在此執法啊!不妨叫你那百名官差上來抓人啊!"昆崙山眾人聽得此言,立時哈哈大笑。盧雲哼了一聲,此時敵強我弱,除非調出數千軍馬壓陣,否則也是無計可施,他嘿了一聲,已是面露怒色。

卓凌昭伸手止住門人的調侃,靜靜地道:"盧知州切莫擔憂,等會兒若非必要,卓某絕不出手殺人。"旁觀眾人聞言,都感訝異,這卓凌昭昔日何等狂妄,誰知今日說話卻這般和氣。盧雲也是為之心喜,當下拱手道:"卓掌門說話爽氣,下官先謝過了。"

卓凌昭不再打話,只眺望著碧波萬頃的婁江,神情竟是有些寂寥。

午時已屆,陽光映在眾人的頭頂上,已到了伍定遠約會的時辰,數百人守在岸邊,除了青衣秀士外,點蒼、峨眉、鑄鐵山莊等門人也都到來,眾高手想起一代真龍的傳言,誰都不敢存著小看之意。

眾人屏氣凝神,只等伍定遠現身。

波濤起伏中,遠遠傳來一聲長嘯,眾人極目遠眺,只見江中飄來一葉扁舟,船上站著一名高壯男子,右手打著只鐵手套,眾人心下一凜,都知伍定遠已然依約到來。

盧雲遠遠望去,一個月不見,伍定遠好似變了個人,臉上生滿了鬍鬚,身上夾衫頗為破爛,不知何以消磨成這個模樣。

盧雲提聲叫道:"定遠!我是盧雲,可否上岸一敘!"

伍定遠聽了喊聲,遠遠停下了船,仰望天際,不言不答,一股倔強之氣油然而生,神態竟極堅決。盧雲心下雪亮,伍定遠之所以棄官掛冠,只為今日今時的生死決戰,此時此刻,只有默默旁觀祝禱,若要一味大聲阻攔,恐怕也是無濟餘事。

崑崙眾人見伍定遠到來,立時叫嚷起來,紛紛暍道:"你奶奶的!龜孫子有種便靠向岸邊,怎地躲在遠處做烏龜?"錢凌異叫嚷最凶,嘶吼道:"我操你奶奶!若要怕死,趁早滾回姥姥家去!"卓凌昭止住眾人的叫囂,淡淡地道:"伍制使,卓某人已然到此,你若有什麼吩咐,不妨交代下來。"他話聲不響,聲音卻蓋住了眾人的吼叫,遠遠傳了出去,眾人心頭一震,看來卓凌昭內力運使的境界,早已脫出半年前霸氣兇狠的格局。

卓凌昭話聲甫閉,遠處伍定遠也是淡淡的回話,絲毫不見殺氣,只聽他道:"卓掌門,你可知伍某為何找你麻煩?"眾人聽伍定遠語音低沉,絲毫不覺剌耳,但他話中的一字一句都是清晰可辨,好似在耳邊說話一般,岸上眾人嘖嘖稱奇,都不知他是怎麼辦到的。

盧雲見了伍定遠不溫不火的神態,已知他謀定而後動,觀此沈穩神態,較之一見面就大殺一場的衝動,更教人心下戒慎。

卓凌昭聽了伍定遠的問話,答道:"當年崑崙合派追殺於你,閣下自是心懷怨恨,此刻你盡得天山真傳,武功大進,焉有不來報仇之理?"

伍定遠聽了這話,卻是仰天大笑,朗聲道:"都說卓掌門見識卓越,非常人所能及。只是此番言語,卻是全盤錯了。"兩人隔著數百尺喊話,卻如隔席交談一般,眾人驚嘆他二人的絕世內功,都是面露欽羨之色。

卓凌昭凜然道:"伍制使既不懷恨於我,又何必奪我神劍?"伍定遠微微一笑,道:"八十三。"眾人心下一奇,都不知他口稱"八十三"的用意。錢凌異提聲叫罵道:"你奶奶的!少在那裡裝神弄鬼,省得爺爺看得心煩!"他運起內力叫喊,聲音尖銳刺耳,卻難及遠,他身旁幾人伸手掩住耳孔,遠處眾人卻很難聽得清晰,功力大有不及。

金凌霜顫聲道:"這……燕陵鏢局一案,共死了八十三條人命……"眾人心下恍然,才知這八十三乃是命案死者的數目。伍定遠森然道:"卓掌門,八十三之上,再加一數,可知為何?"卓凌昭淡淡地道:"八十三加一,那便是八十四了。伍制使何出此問?莫非不知加法么?"崑崙門下聞言,全部笑了起來。

伍定遠冷冷地道:"錯了,八十三加一,不是八十四。"眾人哦地一聲,心中都想:"那又是什麼?"伍定遠森然道:"八十三加一,那是滅人滿門。"眾人聞言,心下都是一驚。

伍定遠厲聲道:"那日你們辣手殺死齊伯川,可曾想過他是齊家最後一個遺孤?照你看來,兩者所差不過一條人命,但你何嘗想過,多殺這一人,卻是滅人滿門!"屠凌心、錢凌異等人心下一凜,想起那日在馬王廟前誅殺齊伯川,卻是將齊家最後一個遺孤殺死,眾人心中有愧,都是低下頭去。

伍定遠仰天喝道:"你們這群畜生在我面前殺一人、殺兩人,我都不會當你們做仇人,可你有膽在我眼前殺人滿門,我伍定遠身為西涼執法,便是爛成白骨,也要追魂到底!"他狂吼一聲,提起手上一塊藍澄澄的鐵膽,喝道:"看好了!"崑崙眾人驚叫道:"這是"神劍擒龍"!"

只見伍定遠右手一揮,已將鐵膽拋入江中,岸上眾人見了神劍落江,都是驚叫出聲。 伍定遠冷笑道:"你們慌什麼?"他嘿地一聲,從舟上拉起一條手腕粗細的鐵索,說道:"這隻鐵膽給我綁住了,就連在這鐵索上,卓掌門,你若想奪回你的"神劍擒龍",這就親手來取吧!"他用力將鐵索一擲,索頭遠遠飛了出去,只聽轟地一聲,石屑紛飛中,那索已然鉗在遠處山壁上。

那鐵索一端綁在百四十斤的神劍上,牢牢定在水底,另一端卻鉗入山壁,遠遠望去,鐵索穿水而出,連接在山壁上,宛如一座鐵橋。

伍定遠提氣一縱,神鷹般沿江掠出數丈,直往鐵索撲去,他右手往鐵索一拉,左足在索上一個輕點,霎時半空迴旋轉折,已穩穩站在鐵索之上,身形擺盪,隨索上下起伏,端的是沈穩輕靈,兼而有之。

眾人見他身手橋捷之至,都是為之驚嘆,盧雲自也駭然,尋思道:"半年沒見定遠動手,沒想到他武功已然高到這個地步,恐怕天下難逢敵手。"卓凌昭也點了點頭,贊道:"好輕功,世所罕見。"眾人轉頭往卓凌昭看去,都要看他如何躍到鐵索之上,

卓凌昭接過弟子遞來的繩索長劍,便往江中飛奔而去,眼見他便要落到水裡,驀地右手輕揮,繩索激射而出,旋即與鐵索纏繞在一處,卓凌昭伸手拉扯,身子衝天飛起,有如天龍騰空,他身形飄出十來丈,須臾間也已站上鐵索。 。

青衣秀士雖然自負輕功蓋世,此時見這二人身法非凡,心下也是暗自欽佩。

雙雄對峙,各立一端。伍定遠由上往下睥睨而去,那是英雄肝膽的氣魄:卓凌昭由下往上仰頭凝望,卻是一代劍宗的凜然。兩人並無生死大仇,卻有不死不解的孽因業果。旁觀眾人見他們殺氣騰騰,都是為之動容。

眾人中自以盧雲心事最為複雜,眼見伍定遠練成絕世神功,一償宿願,得報大仇,自當為其喜悅稱幸,但衡諸情勢,伍定遠今日若真的血刃卓凌昭,只怕會毀去他自己的仕途前程,更會波及楊肅觀一心籌劃的倒江大業,念及此節,伍定遠若真的殺死這崑崙掌門,屆時是福是禍,那真是難說得很。

兩人各自凝視,卓凌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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