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京華秋色(1)

好一個炎熱焦躁的艷陽天,陽光普照,藍天白雲,田埂邊的池塘擠滿孩童,都在那兒大聲嬉戲游水,正是炎炎夏日的嬰孩童趣。

卻見遠處一座偌大衙門,門口一塊空地上排著條冗長隊伍,數百名揮汗如雨的男子排作一列,個個神情緊張,心驚膽戰,好似待宰的牛羊般,正自恐懼地看著前方,與四下悠閑景象大異其趣。

卻是什麼物事如此厲害,居然教這數百男子滿心害怕呢?只見前頭擺著好一張長桌,一名身穿朝服的官員神情嚴厲,凌厲的目光猛朝人群掃去,只嚇得眾人從心裡寒起。

原來今日正是天下大舉,無數秀才出身的男子趕來此處貢院,參加三年一度的山東會試。

那考官打開名冊,看了一眼,跟著抬頭對著一名男子喝道:"你就是周洋?"

一名瘦弱男子連連點頭,顫聲道:"小人正是周洋。"

那考官哼了一聲,道:"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周洋慌道:"小人是獨子,雙親年過八十,家裡還有房媳婦。"那考官斜目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第幾次應考了?"

周洋面色尷尬,把頭低了下去,小聲道:"第七次。"

那考官面無表情,道:"照上頭頒下的新規矩,凡是三次以上應考的考生,一律繳交三十兩白銀權做過堂費,免得耽誤讀卷大人的時光。"

周洋愣了一陣,道:"可…可三年前不曾有這般規矩啊?"

那考官皺眉道:"你有沒有錢?"周洋顫聲道:"在下…沒…沒……"那有"有"字卻遲遲出不了口。

那考官低下頭去,卻是懶得多理一眼,逕自道:"下一個。"

那周洋大哭起來,叫道:"我盤纏用盡,實在沒有錢啊!大人你放我進場吧!"

那考官打了一個飽嗝,提聲叫道:"下一個!"

周洋滿地打滾,哭道:"你不能把我趕回去啊!你要我怎麼面對爹娘妻子?"

兩名官差走了過來,左右各一人托住腋下,登將周洋架到一旁,免得耽誤他人進場。周洋跪地痛哭,淚流滿面間,不知該何去何從。

一名胖大的男子走了過來,道:"這位大人,我叫做江大清。"

那考官哼了一聲,道:"什麼我啊我的,連在下兩個字也不懂得用,你還考什麼試?應什麼舉?"

江大清聞言惱火,道:"你說什麼,再把話說一遍?"

那考官呸了一聲,冷笑道:"你這個莽撞子,連禮儀也不懂些,居然還敢應考,豈不笑壞人家的大牙了?"

忽然桌上咚地一響,卻是江大清解下腰上金牌,將之摔在桌上,那考官冷笑道:"你想幹什麼?"江大清指著金牌,道:"你看清楚上頭的字了。"

那考官哈哈一笑,道:"這牌子上還有字啊?可是你的生辰八字啊?"他低頭去看,卻見那金牌上寫著一個大大的"江"字。

那考官嚇得魂不附體,顫聲道:"這……這是……江太師的金牌?"江大清冷笑道:"你以為當朝太子太師江充江大人是我的誰?他是我親叔叔啊!"那考官吞下一口唾沫,面色如同死灰,只聽江大清冷笑一聲,道:"你不過是個小小的外廉官,卻敢狐假虎威,說我不配應考,給我站起來了!"那考官嚇得噤若寒蟬,連忙低頭站起,霎時江大清重重朝他臉上摑了一掌,江大清身材高胖,這一掌竟是不輕,那考官登即摔在一旁。

江大清冷笑道:"叫你今日學個乖。"跟著跨開大步,逕自走了進去。

眼見這江大清未曾付錢,也未被詢問應考次數,便這樣平白地走了進去,周洋心中不忿,當即跳了起來,大聲道:"他…他沒有付三十兩過堂費!你怎能放他進去?"

那考官一肚子委屈,心裡正是又惱又火,聽得周洋兀自喊叫,當即罵道:"你再敢說一句,我一耳光賞給你!"周洋氣憤道:"他能進去,為什麼我不能?"那考官衝上前去,喝道:"沒錢就乖乖在家耕田,出來考什麼試?"說著一耳光便要往周洋摑去。

忽然一人抓住那考官的手掌,沈聲道:"沒錢便不能考試?這是誰家的道理。"那考官猛地回頭,只見此人雙目炯炯有神,正自望向自己,想來這人見過世面,那考官自也不敢造次,便問道:"閣下是誰?"

那人放開那考官的手掌,道:"在下盧雲。"

那考官奔回桌前,細細查了一番,道:"嗯,你是盧雲,秀才出身,三年前應過一次舉,對不對?"盧雲哼了一聲,道:"你要多少錢?快快說吧!"

那考官見他說話爽氣,便笑道:"你只考過一次,只需十兩白銀。"盧雲拿出當日柳昂天犒賞的金元寶,便扔向那考官。那考官喜孜孜地接過,待見那金元寶足有十兩之重,忍不住笑道:"這位盧官人,我要的是銀子,可不是金子啊!難不成你想行賄么?"

盧雲臉色一沉,伸手往周洋一指,道:"誰想行賄了?這位兄台付不起過堂費,我來給他出!"那考官一愣,道:"三十兩銀子給這渾小子?那不跟喂狗沒兩樣?"

盧雲冷冷地道:"你休要羅唆,這是我的銀子,我怎麼高興怎麼使。"

周洋正自哭得死去活來,此刻聽得兩人對答,直是遇上了活菩薩,他當場抱住盧雲的腿,哭道:"多謝大爺!多謝大爺!"

盧雲將他扶起,溫言道:"大家患難相助,兄台何須言謝?你好生考吧,可別辜負父母的期望了。"周洋爬起身來,大聲叫道:"如此多謝了!"說著沖向那考官,一把揪住,高聲喝道:"我的蠟燭與墨卷呢?快快給我拿來!"

那考官哼地一聲,冷笑道:"死窮酸!你遇上貴人啦!"說著將紙墨蠟燭送上,吩咐道:"試卷首書你祖上三代姓名、另需寫上你的籍貫年甲,文字中還得迴避御名廟號,記得了么?"周洋奔了進去,頭也不回地道:"我考了七次啦!這些規矩比你還熟!"

那考官見周洋進去,便轉頭向盧雲一笑,道:"好心的活菩薩,這回換你進去啦!"說著送來一應物事,神態頗為客氣。

盧雲伸手接過,心下卻是平靜淡然。他輕輕一嘆,回首看著一片晴空,想道:"這次若不還能中,便回家鄉教書吧!"

陽光灑在他英挺的面上,卻見他臉上絲毫不見緊張期待之情,平淡神色中,好似他早已看破紅塵,超脫了世間的悲歡。

卻說薛奴兒給江充等人押了起來,這幾日都給監在牢里,秦仲海自向柳昂天等人稟報,柳昂天搖頭嘆道:"我看東廠這跤摔得不輕,不必等到刑部的案子發作,劉敬便要給降級了。"楊肅觀本想重 提舊事,再談與江充合作一案,但見眾人悶悶不樂,多在咒罵江充,他自也無法多言什麼。

柳昂天知道這幾日情勢嚴峻,便又囑咐秦仲海,道:"這幾日宮裡必然風聲鶴唳,你可千萬小心,別給人家抓到什麼把柄,到時只怕要吃大虧。"秦仲海唱了聲諾,自回宮裡去了。

自從薛奴兒給人監禁起來,宮裡竟爾變得髒亂無比,宮女太監更是散漫不堪,秦仲海四下巡查,只見公然聚賭者有之,大開宴席者有之,簡直敗壞得不成話。想來薛奴兒雖然生性暴戾,卻是打點宮裡雜事的第一把交椅,秦仲海雖與他不睦,但這幾日少了人鬥口,卻也有些無聊。

這日正在御花園巡查,忽見遠處有人抬著擔架過來,當前一名太監身形高大,幾達九尺,正是大寶,秦仲海見他們一行人面色黯淡,望之頗為悲傷,他走上前去,低聲問道:"你們幹什麼?這般愁眉苦臉的?"大寶往擔架看了一眼,卻是眩然欲泣的神色,秦仲海轉頭看向擔架,只見上頭蓋了一塊白布,下頭血跡斑駁,顯然隱得有人。

秦仲海心下一凜,問道:"擔架里的是誰?"大寶嘆道:"別說了,我們要過去啦!"秦仲海見了他的哀傷神情,稍微推算,已知擔架里躺的必是薛奴兒無疑,看這個模樣,想來薛奴兒熬不住獄中的苦楚,已然死在裡頭了。

秦仲海心下惻然,嘆道:"你乾爹可是……可是已……"大寶哭道:"別問了,我們要走啦!"秦仲海嘆了口氣,想到當年與薛奴兒一同護駕和親的情份,便道:"你讓我瞻仰一下他的儀容。"說著伸手抓住白布,便要掀起。

大寶急忙攔住,尖聲道:"你想幹什麼?"秦仲海遙了搖頭,嘆道:"你別見我平日常與你乾爹鬥氣,其實私底下算得上有些交情,你讓我看他最後一眼吧!"

大寶最是討厭此人,登時喝道:"你這人不安好心,給我走開點!"秦仲海也動了氣,罵道:"老子不過是想看看你乾爹,你怎地不識好人心?沒半點家教!"說著伸手推了大寶一把,大寶心下狂怒,猛地揮拳衝來,秦仲海冷笑一聲,道:"小子欠打。今日替你乾爹教你些道理。"耳光轟出,一腳踢去,大寶臉頰腫起,身子衝天高飛,遠遠墜入花圃之中。

秦仲海望著血淋淋的擔架,嘆道:"薛副總管,你囂張一世,卻也有今日。"

他掀開白布,霎時只見白布下露出了一個光溜溜、血淋淋的屁股。秦仲海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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