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尚書府上

那日盧雲也是昏暈在地,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只覺有人搬動自己的身子,似乎有人在叫嚷說話,只是聽不真切,想來自己大概死了,也算了卻悲慘一生,盧雲忽地有種安詳之感。

也不知昏暈了多少日,這一日盧雲醒轉過來,他勉力轉頭,見到自己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周遭卻黑沉沉的,一時之間,好似回到揚州顧家大宅,又像回到山東濰縣故鄉,他疲累至極,分不清東西南北,便又昏昏沉沈的睡去。

又過數日,盧雲忽感飢餓,他睜開了眼,只見陽光耀眼,燦爛明亮,卻從窗格兒透入房裡,盧雲心道:"我到底在哪裡?伍兄呢?他人又上哪兒了?"頭暈腦脹間,實在無法思索,那腹中卻又飢腸轆轆,咕嚕嚕地直叫,盧雲強坐起身,只想找些吃食,迷迷糊糊也不管身處何處,他一手撫胸,三步一停,緩緩擦擦地往門口走去。

盧雲緩緩推開房門,乍見好一座大宅院,那庭院草木卻已積滿白雪,耀眼日照倒映院中,加倍襯得白雪燦爛刺目。盧雲心中一驚,自己那日重傷之時,不過八月中秋方過不久,怎地一下便到了隆冬?他不知自己暈昏多久,更不曉得伍定遠下落如何,便想找個人過來詢問。

盧雲抬頭看去,只見前頭一座長長的曲廊,當是朝內廳通去,盧雲見此處府邸宏偉,自知身在豪宅之中,卻不知是何方的達官貴人。他心念一動,突發奇想:"莫非……莫非是顧伯伯救了我,我和伍兄都住在他家中么?"心思恍惚間,想起了顧家小姐,忍不住心頭危顫顫地,眼眶逕自紅了,兩腳雖是酸軟,但還是半爬半拖、高高低低的往內廳走去。

行不了幾步,聽得一陣陣說話喧鬧聲,正從內廳轟隆隆地蹦出,盧雲想到顧倩兮就在眼前,不由得又是心焦,又是喜悅,忙喘噓噓地穿過曲廊,朝廳中搶進。

踏入內聽,只見幾個男子圍坐著說話,並無一人識得,眾人抬頭看他,都有詫異神色,盧雲滿臉失望,知道自己所料大錯,他掩不住難堪,忽又感到胸口一陣劇痛,雙腿一軟,立時昏暈在地。

再醒來時,卻見到伍定遠坐在床邊,他滿臉感激,緊握了盧雲雙手,微笑道:"盧兄弟,你可大好啦!"

盧雲見伍定遠面色紅潤,全不似那日身帶重傷的模樣,心中也是一喜,緩緩說道:"伍兄……你……你好了!"

伍定遠哈哈一笑,道:"天可憐見,咱兩人終究逃脫大厄。"他話腔忽低,哽咽道:"盧兄弟……你為了區區在下,甘冒如此生死大險,卻要伍定遠如何還你……"

盧雲掙紮起身,道:"濟弱扶傾,說什麼還不還?伍兄恁也見外了。"

伍定遠嘿地一聲,扶住盧雲的肩頭,將他放回床上,道:"伍某打西涼到此,一路何曾欠下什麼人情?那日卻多虧盧兄弟以命換命,將我拋向柳大人,不然我早早死於非命了,盧兄弟這份情,哥哥非還你不可。"

盧雲聽他提到柳大人三字,想起那日昏迷前見到的官兵,便截斷話頭,問道:"伍兄,你方才說了個柳大人?莫非便是柳昂天嗎?"

伍定遠連忙俯身過去,輕聲在他耳邊道:"盧兄弟說話檢點些,不可直呼大人名諱。"

盧雲點頭會意,說道:"這處所是他的宅子?"伍定遠道:"兄弟所料不錯,這兒便是柳大人的宅邸。"

盧雲嗯了一聲,雖知此處絕非顧嗣源的府宅,但心裡還是一陣惆悵。他輕嘆一聲,忽又覺得腹中飢餓難忍,當下道:"伍兄,我餓得緊了,可有什麼吃食的?"

伍定遠哈哈一笑,道:"當然有,只不過比不上兄弟親煮的面罷了!"

兩人相對大笑,那日伍定遠過來吃上一碗面,卻撿回一條性命,說來實在幸運之至。二人回首前塵,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自此盧雲的傷勢一日日好轉,不到半月便可離床活動,還好他內功根柢極佳,要是常人受了卓凌昭石破天驚地一掌,早已當場畢命。伍定遠感激盧雲救命之恩,每隔幾日便來看他一會兒,有時更帶些名貴藥材來給他進補。

盧雲見他意氣風發,料知他必然受柳昂天重用,心裡也不禁為他高興。

一日陽光普照,氣候甚佳,伍定遠喜啾啾地趕來,說道:"兄弟,今日我帶你去見一位要緊人物。"

盧雲察言觀色,笑道:"伍兄這般高興,可是要去面見柳大人?"

伍定遠哈哈大笑,輕拍盧雲的臂膀,笑道:"兄弟果然聰明,一點就透,柳大人向來惟才是用,不計較出身,兄弟要在京中為官,也不是什麼難事。"

盧雲猛地省起自己仍是逃犯,哪能討什麼功名?但此時也不便言明,只好推卻道:"伍兄,小弟這人個性粗疏,豈能見識場面?這柳大人還是不見的好。"伍定遠一股勁兒的搖頭,道:"盧兄弟,你本是讀書人,理應報效朝廷,不當再遭埋沒,你就聽哥哥的話,和柳大人好好見上一見,有利無害哪!"

盧雲拗不過好意,伍定遠半強半哄,要盧雲換上他買來的新衣裳,雖是大病初癒,但盧雲經一翻梳洗整理後,仍透出一股英氣勃勃。伍定遠見了大聲喝采,說道:"兄弟丰神如玉,這般整齊人物,柳大人必然喜愛!"說著替盧雲束了束腰帶,如同對待親兄弟般親匿。

此時盧雲仍在柳府養病,伍定遠便帶同盧雲,往大廳行去,走到廳門,盧雲把目一招,只見數十人早已坐在廳心,或戎裝革履,或又寬袍緩帶,想來都是柳昂天的手下。眾人正自談笑風生,聊得正是興起時候。

盧雲正看間,伍定遠已拉住了他,低聲道:"咱們別驚動這些軍老爺,從旁邊進去吧。"不待盧雲答應,便伸手拉著,便從側門一處閃身進去。

一入廳門,猛聽一人哈哈大笑,大聲叫道:"伍制使,今兒個你氣色挺好啊!"

廳上眾人聞言,一齊轉頭注目,直朝二人望來。伍定遠打了個哈哈,做了個十方揖,抱拳道:"不敢勞動諸位大人垂詢,定遠這裡給您請安了。"

盧雲聽那人稱伍定遠為制使,不由得一驚,向伍定遠道:"伍兄,你已經……"

伍定遠微微一笑,低聲道:"蒙柳大人恩賜,如今力保我清白,已向朝廷上奏薦舉,提拔我為直隸征北檢教制使。"

盧雲吃了一驚,連忙拱手做賀,說道:"恭喜伍兄,總算否極泰來了。"伍定遠哈哈一笑,附耳道:"盧兄弟今天好好表現一番,柳大人絕不會虧待你。"

盧雲想起自己的賊出身,只是微微苦笑,不置可否。

忽聽家丁朗聲道:"征北大都督柳侯爺到!"眾人連忙起身,只見一人面如冠玉,相貌俊美,神色儼然,當先走了出來。盧雲一愣,不知何以柳昂天這般年輕俊美,卻聽伍定遠低聲道:"這位是柳大人手下第一愛將,乃是楊肅觀楊大人,此人文武全才,是京師里第一等的人物。"盧雲見這位楊大人如此人品,心下也是肅然。兩人說話間,一名滿面正氣的老者走了出來,卻是善穆侯柳昂天到了。

眾人行禮道:"見過柳大人!"

柳昂天一擺手,眾人依次坐下。伍定遠身居制使,自有位子可坐,盧雲見廳中眾人依著尊卑,早把坐處佔滿,他也不以為意,自站伍定遠身後,靜靜聆聽說話。

柳昂天見眾人坐定了,便咳了一聲,道:"今日老夫邀請諸位前來,乃是商議征北情勢,諸位若有高見,儘管秉來商議,不必客氣。"

伍定遠轉過頭來,低聲對盧雲道:"當今瓦剌勢大,朝廷連年用兵,恐怕今年還要增援,柳大人便是為此邀集將領商議。"盧雲點了點頭,並不多言。

只聽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在爭執當前情勢,一派主張即刻增援,另一派卻說戰情頗有和議餘地,不必多費公帑,盧雲不明軍情,自也不知究理。那楊肅觀卻不時與柳昂天交頭接耳,足見地位非凡,頗受見愛。

忽聽一人道:"諸位聽我一言。當今北境由左從義總兵、秦仲海先鋒駐守,情勢如何,恐怕大人們未曾親赴戰地,有所不明。這裡有一幅北境要塞圖,待諸位參詳過後,再行定論。"說著取出一幅地圖,高高掛在牆上。

那人指著一處山丘,面有得色,說道:"此處名叫鷹揚山,居高凌下,憑險可守,山後又有小溪取水,一澗之隔,也易於設防,憑此山水天險,再築工事後,料得數月內韃子不敢妄動,只是兵員不足,若要開寨攻敵,怕有所為難。倘若朝廷增援三萬步軍,此處當可為銅牆鐵壁,永為京師屏障。"眾將見左從義布防奧妙,都是點頭暗贊。

盧雲本感無聊,待見那幅地圖,卻大感滑稽,忍不住噗嗤一笑。此時廳上眾人安安靜靜,都在聽人解說,聽得笑聲,無不轉頭望來。伍定遠本來好端端地坐著,卻給盧雲這麼沒來由的一笑,嚇得是心肝俱裂,他見眾人眼神中頗有責備之意,大感尷尬,忙站起身來,歉然道:"我這位兄弟有些傷風,打了個噴嚏,得罪!得罪!"

那解說地圖之人名叫石憑,官拜中郎將,這時無端被一個無名小卒訕笑,這口氣如何吞的下去,當即怒道:"什麼打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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