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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怕黑嗎?

不,應該這樣問:「有人不怕黑嗎?」

也許每個人都怕黑,只是程度上有所不同,

但奇怪的是,為什麼我們要怕黑?

是因為黑暗遮掩了我們的知覺,使我們無所窺視藏在黑暗深處的秘密?

當卧室熄滅最後一盞小燈,誰也不知道梳妝台旁的黑暗坐卧著什麼。

坐卧著什麼?

垂著長發的吊眼女鬼?

戴著萬聖節鬼面的持刀變態?

會動的紙娃娃?

有人篤定的說:「當黑暗裡的秘密揭開前,那種窒郁的恐怖感、那種畏懼未知的緊張,遠勝過黑暗裡真正的危險。」

所以黑暗代表邪惡,一種比真正危險更加危險十倍、百倍的邪惡,

只因為它是黑暗。

我們無法認同。

我們寧願一直待在黑暗裡,一直被黑暗蒙蔽,也不願觸碰黑暗裡的危險。

還好有黑暗,因為黑暗令我們看不見危險,看不見危險,所以我們才能竭力冷靜,你想,要是黑暗中的一點燭花讓你照見可怕的魔物,你還能處變不驚、自欺欺人嗎?

再說,在黑暗中,誰也看不見誰,我看不見危險,危險也看不到我,如此,黑暗輕易摘除了我們真正的恐懼,也同父親般保護著我們。

希望你看了這份黑暗新啟示後,對黑暗有了新的認識,從此不再畏懼入夜的角落,最後,如果你對黑暗還有任何疑問或興趣,歡迎與我們「闇啟教」聯絡:XXX-XXXXXXX,或親赴「闇啟教」教會集會所:台北市XX路2段33巷25弄67號,我們竭誠歡迎你們對黑暗的探索。

「邪教!二十一世紀真是太墮落了,這種蠱惑人心的傳單竟然發到學校來了。」

一個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將宿舍布告欄上的傳單撕下後,竟又看見交誼廳的椅子上也散落著好幾張同樣的傳單,不禁怒火中燒。

「黑暗這種邪惡的東西也能搞崇拜?這個世界病的太嚴重了,正道不存,妖魔鬼怪竟爬到求學的聖堂來,好好好,要是讓我抓到是誰在幫邪教發這種傳單,我一定要他退宿,不,退學……」

中年男子喃喃自語地咒罵著,將椅子上的傳單全都思成碎片,拿在手上,他心想:「要是這種鼓勵沉淪的垃圾被學生從廢紙箱里給翻出來讀,這個學堂墮落的程度又會增加不少,還是用火燒了吧,嗯,這火一定要祝福過才能將罪惡燒盡。」

男子在交誼廳中繼續研究其它張貼在布告欄的海報。

這時正值新學期開始不久,牆上大部分都是社團的招生宣傳,那男子專註地看著,拿起手中的小紙本抄抄寫寫,臉色不悅,不曉得在寫些什麼。

「該邊老伯,樓上又缺水了。」

一個穿著拉風,邊走路邊講手機的瘦瘦男孩從走廊的另一頭大叫,叫得在交誼廳看報紙的學生全都忍著滿肚子的笑氣猛瞧著這中年男子。

該邊,就是閩南語里「鼠奚部」的意思,而這兩個字當然就是那男孩拿來叫這中年男子的,如此不雅的稱呼叫得震天價響,中年男子窘得差點咬出血來。

「莫名其妙!」男子心怒道。

就因為這中年男子的姓,「廖」,音同閩南語中的「抓癢」,於是他就被取名做「廖該邊」這樣沒有格調的綽號,說起來也冤,地球上姓廖的人上千上萬,這男子何其無辜擔當這個超爛的名號,他心裡的怒氣其實並不稀奇。

但是剛剛的大叫里,不只有該邊,還有老伯兩個字。

這高瘦的中年男子年紀至多不過三十五歲,卻被冠以老伯的尊稱,這也是奇哉怪也。

這時,男子的心裡被一股忿忿不平之氣淹沒。

為了方便記憶,我們就叫這個男子「廖該邊」吧;廖該邊心中的忿忿,除了來自不雅的稱號,更多其實是來自老伯兩字。

廖該邊只有高職畢業,學的是水電,但因為脾氣古怪與受限於學歷,他的求職歷程委實坎坷,只在幾家小工廠工作過,但最後都不滿工廠里種種的「沉淪」現象,他只有一再地求去,直到親友運用關係幫他找到這份台灣師大舍監的美差。

美差?這只是一般人對無所事事的舍監的印象。

對廖該邊來說,這份工作是很神聖的,在培養國家為人師表的殿堂里,他有責任將宿舍個方面都管理好,使這群准老師在他的協助下,能夠成為愛清潔、守秩序、崇尚光明正義的好人,所以廖該邊將他「求真求美」的管理風格強加在這群與一般荒唐大學生無異的師大男孩身上,自然引起相當的不滿,而他的年齡,就正好變成學生取笑的理由。

通常舍監都是由退休的老兵或閑閑的老人才會當的。

「這麼年輕就當舍監?那一定是個無三小路用的男人。」每個住宿生都這麼想。

該邊當然也知道這群學生的想法,因為有越來越多人叫他「老伯」了,而這種令他氣結的叫法,正是剛剛那個大叫的學生所帶領的風潮。

他知道那個學生,而且印象非常深刻。

那學生總是跟一群狐群狗黨,也就是他的室友,整天廝混在一起,還成立了一個叫「吉六會」的邪教組織,每天在三樓的寢室里彈吉他大唱什麼「無敵的吉六會」會歌,歌詞猥褻已極,哼哼唱唱吵個不停,等他上門糾正後,沒多久就又開始鬼叫。

最恨的是,吉六會裡每個人總是喜歡當眾糗他「該邊老伯」,人越多他們就喊得越大聲,終於帶起一股亂叫他名字的歪風。

不只如此,廖該邊最近還從一些學生的高聲交談中,知道那學生叫「柚子」,他還聽到一些令他震怒的八卦……聽說「柚子」常常利用網路勾引良家婦女進行下三濫的一夜情!

廖該邊在深夜裡常常為這件事氣得睡不著覺,他想:

「宿舍里的網際網路又叫學術網路,一定是政府為了促進教學資源的交流才免費給這些准老師使用的,而現在……現在竟然有人利用這麼神聖的公器去滿足淫慾,還那麼公開地炫耀他的性經驗,真是侮辱求學的聖堂,這個學生根本就不配當老師,還整天奚落我,這麼荒謬的墮落竟發生在我辛苦管理的宿舍,這社會的黑暗真是無孔不入……總有一天我要揪出他的把柄,把他攆出我的宿舍!」

廖該邊不知道他對柚子的網路一夜情,其實是抱著很複雜的心態去看待的。

他今年已經三十四歲了,仍沒有性經驗……就連手也沒有性經驗;他相信現在社會充滿外表賢淑內心淫蕩的女人,在他還沒找到跟他人格匹配的處女前,他絕不做不純潔的婚前性行為,就連自慰也沒嘗試過,因為上帝賜予人類一雙手是要彰顯上帝的偉大,而非要人類在棉被裡提煉珍貴的精液用的。

他相信自己不是在忌妒柚子,怒火完全是來自柚子對網路與師大的踐踏。

廖該邊回到自己的管理員寢室,拿起聖經宣讀,念了幾分鐘後,拿起桌上的火柴在胸口划了一道十字架狀,就點燃剛剛撕碎的「闇啟教」傳單。

看著這麼骯髒的東西在神聖的火焰里化成黑灰,廖該邊的心裡逐漸舒坦起來。

他對自己說:「宿舍雖然禁止燒東西,但是為了禁絕毒瘤的種子在學生的腦子裡發芽,這樣做也是情非得以的,這違規的罪名就讓我一個人背負吧,上帝!」

火焰在不鏽鋼臉盆里流瀉吞噬,發出的熱帶著煙味炙燙著廖該邊的臉龐,耀出的光芒照亮了廖該邊的眼神。

該邊沒有滅火,而是一直等到火焰自然熄滅後才將黑灰倒在畚箕里。

他覺得撲滅祝福過的聖火是對上帝的不尊敬。

他帶著輕蔑的冷笑,盯著躺在畚箕里的傳單灰,說:「談什麼黑暗?有什麼好談的?還創了什麼鬼教派咧?!現在還不是被偉大的光明聖火燒個精光……」

燒個精光?

殘破的黑灰靜靜地躺在畚箕里。

也許黑灰在想:「我沒有消失,沒有被光明吞噬,只是換了個方式存在。」

但廖該邊只是速速將灰渣丟在垃圾桶里,出門忙著他的搜證工作。

他要搜證些什麼呢?讓我們為他列個表:

「對象」「邪惡程度」

閱畢未將報紙迭好的懶惰蟲。10

未精確做好垃圾分類的現行犯。12

…………

違規使用各種電器的偷電行為。60

在寢室豢養畜生的敗類。80

在寢室抽煙的公共危險分子。85

散布負面社會教材、傳單的異教徒。90

偷偷進男生寢室里聊天的蕩婦。95

不斷腐爛的吉六會(罪名不限)。100000

所以,我們可以知道廖該邊是一個忙碌的舍監,不只負責著大小雜務,還背負著洗滌人心的十字架。

而現在廖該邊又在嘆氣了。

他看見一間半掩著門板的寢室,正飄出濃濃的尼古丁煙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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