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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怎麼了?」乙晶察覺我臉色翻白、手心發汗。

「不要說話。」我的心臟快停了。

第一次……如此陰風陣陣的殺氣。

跟師父那種怒潮般的殺氣截然二幟;這股殺氣極為陰狠。

我咬著牙,全身盜汗。

殺氣的性質,正代表殺氣主人的個性。

殺氣的大小,正代表殺氣主人的功力。

而殺氣的位置……就在五百多公尺前!直直衝向我家的方向!

「好痛!」乙晶的手被我抓疼了。

我放開乙晶,慌忙說:「乙晶,往後走不要跟著我!有壞人在附近!」

乙晶嚇到了,說:「我幫你報警!」

我大叫:「警察來再多也只是送死,你快回家!」,說著,我慌忙沖向我家。

這殺氣絕非師父釋放的!

我也絕對敵不過這股殺氣的主人。

但,殺氣的主人想在我家肆虐,不行也得上!

我緊緊握住今天音樂課用的高音笛,無暇判斷勝算的可能。

等等!另一股殺氣!

我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殺氣正沖向我家!

沒有任何掩飾、激烈而狂猛。是師父!

我遠遠看見師父的身影飛踩著數根電線杆的頂端,閃電衝進我房間的大破洞!

該不會……

正當我驚疑不定時,我突然無法前進。

殺氣靜絕了。

狂風暴雨般的兩股殺氣,在千分之一的心跳間,同時消失了。

但,我的直覺無法容許我繼續往前,因為,我的房間破洞中,悄悄透露出沒有生息的殺意。

絕世高手間的對決,不需要殺氣。

殺氣,只是個餌。

只是打招呼的方式,要命的餌。

我站在距離我家樓下約十幾公尺處,斜斜看著大破洞。

只看見,師父霉綠色的唐裝尾巴。

然後不見了。

我鼓起勇氣,一口氣衝到大破洞正下方,卻見師父扛著我的棉被,一言不發。

但那一股陰狠殺氣的主人呢?

師父看著我,指了指棉被。

我簡直沒有昏倒。

師父就這樣扛著鼓鼓的棉被,躍出大破洞,踩著一根一根的電線杆,朝八卦山的方向「飛」去。

晚上的大破洞里,透出一股冬天獨有的香味。

還有一絲迷惘的味道。

阿義捧著火鍋,湯慢慢地熱了起來。

「是藍金嗎?」我問。

「不知道。」師父的臉上寫滿了困惑,又說:「那老頭子的武功很高,我們迅速地交手三招,他三招都陰毒莫側,內力高絕,但是……」

阿義忙問:「但怎樣?」

師父搔著頭,說:「藍金的武功要更高、高得多,絕不可能只傷到我這點小傷。」

師父解開唐裝的扣子,露出肩胛上的傷口。

「跟我交手的,絕不是藍金!藍金有著一雙藍色的眼睛,但這個殺手,卻沒有眼睛。」師父的眉頭緊皺,又說:「但這個殺手在交手前,卻跟我來上一句『我來找你了』,好像又真是藍金!難道他的武功退步了?」

我問:「沒有眼睛?」

師父說:「那個殺手,兩個眼窩子空蕩蕩的,沒有眼珠子嵌在裡頭。」

我奇道:「好恐怖!難道他是靠聽風辨位跟師父決一死戰?」

阿義說:「說不定藍金的眼睛被挖掉了!這種人不值得同情啦!」

師父嘆道:「事隔三百年,藍金的樣子我已記不清了,只有那雙讓人不安的藍眸子,我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殺手也許真是藍金,也或許不是。」

阿義手中的火鍋湯慢慢滾了起來,說:「除了藍金跟我們,這世界上還有其他的武林高手?」

師父也是一般的迷惘,說:「說不定,今天這殺手是藍金派來的刺客,但,你說的對,這世上若除了藍金外,還有這樣教人心悸的超級高手,真是匪夷所思。」

我想了想,說:「說不定,那老人真是藍金。」

阿義也說:「師父今天終於報了仇啦!值得慶祝慶祝!」

師父惆悵地說:「恐怕不是,我的心裡一點報仇雪恨的快意都沒有。」

一點快意也沒有。

一場三百年前未分出勝負的死戰,今天,卻在眨眼間力判高下。

但三百年前的故仇舊恨,卻不能在眨眼間就消逝。

也許,師父正陷入空虛的矛盾中,一時無法接受大仇已報的苦悶。

師徒三人胡亂地吃了頓火鍋,我一邊咬著山菇,心中一直在想:那殺手的屍體,被師父埋在八卦山了吧?

自己的房間死過一個人,總不會是愉快的感覺。

我看著床上的棉被。用來包新鮮死人的棉被。

唉。今晚睡覺時,我用內力禦寒就好了。

第四十三章

「足不點地。」

我跟阿義還背著書包,乙晶也站在一旁。

我們幾個人剛剛吃完好吃到令人感動想哭的彰化肉圓,才走出小店,師父就想訓練我們輕功。

阿義摸摸頭,甩著書包說:「足不點地?」

師父點點頭,說:「輕功的基礎訓練,就是足不點地。」

乙晶好奇地說:「要怎麼足不點地啊?」

師父說:「我在大佛的頭上,放了一塊寫上「成功」兩字的大石頭,你們把那塊大石頭拿下來給我,我去淵仔的房間里等你們,乙晶,你就先回家吧,他們要費好大的勁才能跟我會合呢。」

我心想:「大佛好高,不過師父一定會躲在我們身後,我們一旦摔下來的話,師父也會接著。」

阿義多半也是一樣的心思,拍著我肩膀說:「我們來比賽吧,看誰先跟師父會合!」說完,阿義就要跟我在馬路上競跑,卻被師父一把拉住。

師父微笑道:「足不點地,就是腳不能踩在地上的意思。」

阿義跟我一楞,師父接著說:「你們只能踩在電線杆上,要是兩根電線杆距離太遠,才可以落地片刻,到了八卦山,你們就踩在樹上,總之,這是達到飛檐走壁的捷徑。」

我有點發火,說:「為什麼?」

阿義更是火大,說:「師父,現在人好多,你不是擺明了讓我們出糗?」

這時,連乙晶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也說道:「師父,你不是說不可以向其他人顯示武功?現在卻要我們在市區蹦蹦跳跳,那不是自相矛盾!?」

師父點點頭,說:「好像有些道理。」

我跟阿義異口同聲說道:「那深夜再練輕功吧!」

師父搖搖頭,說:「既然不可以顯示武功,那你們就跑快一點,別讓人認出來就是了。」

我大吃一驚,說道:「什麼?!」

師父大聲說道:「快!師命難違!」

我跟阿義對望了一眼,極其不可理解師父的腦子裝了些什麼。

師父雙手托起我跟阿義,運力將我倆拋向電線杆上,我跟阿義的腳連忙穩住,分別在兩根電線杆上作金雞獨立狀,而路上的行人也以奇異的眼神看著我們。

師父在底下大叫:「下面人多,你們快跑!」

當然要跑!太丟臉了!

我跟阿義瞄準下一根電線杆,縱身一跳,我卻跳得太遠失了準頭,摔在底下的停在路邊的車子上,阿義則跳得太輕,只好抓住電線杆再翻上去,朝底下的我大叫:「把學號撕掉!快閃!」

我趕緊撕下學號放在口袋裡,用力往上一跳,翻上電線杆,繼續往下個電線杆邁進。

我跟阿義,就這樣慌亂地在市區的電線杆上,像瑪麗兄弟一樣跳著。

你一定很難相信。

沒錯,我也感到極為困惑。

我為什麼要聽從師父無理的要求,在市區的條條柱柱上,滿臉發燙地跳呀跳的?

我看著阿義,他努力地在電線杆上平衡的樣子,我怎麼能夠停下來?

在海底走路時心中的疑問,此時再度浮現……也許,我們師徒三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瘋子。

也許師父所教的凌霄絕學,就像歐陽鋒逆練九陰真經那樣,會使人練到神智不清。這種神智不清,就是所謂的熱血吧。

仰仗著在海底對抗海潮訓練出的驚人腿力,我跟阿義在電線杆間縱躍並不很吃力,但要如何準確地跳在下一根電線杆上,不要太近、也不要太遠,就是門大藝術了。特別是,台灣電線杆的間距,有著令人感嘆的複雜性。

幸好,偶而不小心掉在路上時,幾個月鍛煉下來的強健筋骨也抵受得住。

但,路上的行人都在看著我們,這可不比死亡蕭索的海底。

路人質疑的眼光、張大的嘴巴,在某個層次上,比起海底致命的暗潮、漩渦,要來得有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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