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

當天晚上,我們估計那箱寶貝共值一百五十萬;等到後來將珠寶首飾賣掉(有幾件沒賣,留著自用),才曉得價值估得實在太低了。

我們終於查點完畢,興奮異常的心情消褪了幾分,勒格朗看我沉不住氣的急著想知道這離奇古怪的啞謎謎底,就把一本細帳原原本本的談了出來。

「你總記得,」他說,「那天晚上,我把畫好的金龜子草圖遞給你。你總也回想得起,當時你一口咬定我畫得活象骷髏頭,我就對你大動肝火。你開頭說得這麼死,我還當你開玩笑;可後來想起昆蟲背上有三個怪點,才承認你那番說法有點事實根據。話雖這麼說,你笑我畫不來畫,心裡還是生氣——人家都認為我是個出色的畫家呢——所以,你把羊皮遞給我,我就打算揉成一團,氣呼呼的扔進火里。」

①常衡量一般衡量米、炭等粗重物品;至於量金銀珠寶則用金衡量。

「你是指那張紙片吧,」我說。

「不;看看很象紙,我開頭也當是紙,可在上面一畫,就看出原來是張極薄的羊皮。那張羊皮髒得很,你總記得吧。回過頭來說,我正要揉成一團,無意中朝你看過的草圖溜了一眼,這一看,就不必提有多驚奇了,說來不信,我自以為那兒畫著甲蟲圖,誰知競瞅見了骷髏頭像。我一時嚇呆了,怎麼也沒法有條有理的開動腦筋。我知道自己畫的,跟這骷髏頭絕不相同——雖然大體輪廓有幾分相仿。我馬上拿了根蠟燭,坐到屋子另一頭,更仔細的朝羊皮上打量了一通。翻過羊皮,就看到自己畫的那張畫還是老樣子。一開頭心裡只覺得奇怪,外形輪廓居然不差分毫——怎麼原先竟不知道有這等異常的巧合,羊皮一面畫著個頭顱骨,背後怕正是我那張金龜子圖,而且這頭顱骨的輪廓和大小,全跟我畫的一模一樣。我剛才說,碰到這等異常的巧合,我一時楞住了。人家碰到這種巧合,通常總要出神。心裡擠命想理出個頭緒——前因後果的關係——可就是辦不到,一時麻痹了。等到我清醒過來,才漸漸明白,不由嚇了一跳,連那種巧合也沒那麼叫我吃驚。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記起來了,當時畫金龜子草圖,羊皮上可沒什麼畫。絕對沒有;我記得當初想找個最最乾淨的地方,正反兩面都先後翻過。要是畫著頭顱骨,當然不會看不到。這真是個謎,只覺得無從解釋;不過,就連在開頭一剎那間,我心靈深處已經隱隱掠過陣念頭,好象螢火蟲一閃,經過昨夜那番奇遇,真相終於大白。我當下站起身,把羊皮藏好,等你們全走了,再去思索。

「等你走了,丘比特睡著了,我就把這事更有條理的研究了一番。首先琢磨的是羊皮怎麼落到我手裡。我們發現金龜子的地點,就在大陸岸,小島東面里把路遠。靠近滿潮標高頭。我剛抓住甲蟲,就給狠狠咬了一口,不由馬上扔了。丘比特為人一向謹慎,眼看蟲向他飛去,先在四下找尋葉子什麼的,好拿來抓蟲。在這一剎那間,我跟他全一下子瞅見了羊皮,當時我還當是紙呢。羊皮半埋在沙里,一角翹起,就在找到羊皮的附近,我看到一堆破船,模樣好象長舢板。看光景堆在那兒有好久好久了;因為船骨樣子簡直看不出來。

「回過頭來說,丘比特撿起羊皮,把甲蟲包在裡頭,交給我。不久我們就打道回府,路上碰到葛xx中尉。我拿蟲子給他看看,他請求我讓他帶到堡里去。我剛答應,他就將蟲子塞進坎肩袋裡,外面可沒包羊皮,他打量甲蟲那當兒,羊皮一直捏在我手裡。大概他生怕我改變主意,認為最好馬上把這個意外收穫拿到手吧——你知道,他對一切跟博物學有關的東西才迷呢。就在那時,我準是不知不覺拿羊皮放進口袋裡了。

「你總記得,當時我為了要畫甲蟲的草圖,走到桌邊,在放紙的地方找了一下,卻找不到。在抽屜里找找,也沒找到。在口袋裡掏掏,但願找到封舊信,手恰巧摸到了羊皮。我把羊皮落到手裡的情形,這麼詳細的說了出來;因為這印象特別深刻。

「不消說,你會當我異想天開——可我早就摸出內在關不了。我把一個大連環套的兩個環節連上了。海邊捆著條船,離船不遠有張羊皮——可不是紙——上面畫著個頭顱骨。你自然會問,『這裡頭有什麼關係呀?』我回答你,頭顱骨,或者說骷髏頭,是人所共知的海盜標記。碰到交鋒,總是扯著骷髏頭旗。

「我剛說過那是張羊皮,不是紙。羊皮才耐久呢,簡直永遠爛不掉。小事情可難得記在羊皮上;因為光是用來畫一畫圖,寫寫字,那還不如用紙呢。這一想,就提醒我骷髏頭一里有點道理,有點聯帶關係。我也沒忽略羊皮的樣子。雖然有一角不知怎的弄壞了,倒還看得出原來是長方形的。人家記備忘錄,記什麼需要永誌不忘,仔細保存的事情,用的正是這種羊皮。」

「可你不是說畫甲蟲那時,羊皮上沒頭顱骨嗎,」我插嘴說道。「既然,照你說法,頭顱骨准在你畫金龜子之後一段工夫里畫上去的(怎麼畫的,是誰畫的,只有天曉得嘍),那怎會把小船和頭顱骨扯在一起呢?」

「唉,怪就怪在這裡;不過,我當時倒沒動什麼腦筋,就把這一謎底解決了。我步步踏實,因此答案只有一個。比方說,我是這樣推論的:我畫金龜子那當兒,羊皮上明明沒頭顱骨。等畫好,交給你,一直眼睜睜看著你,直看到你把畫還給我。因此頭顱骨不是你畫的,當時也沒別人畫。那就不是人力所為了。話可說回來,畫總是畫上去了。

「我想到這地步,就拚命回想當時發生的一切小事,果然一清二楚的回想起來了。當時天氣很冷(啊,這真是難得的巧事!),壁爐里生著火。我走得熱了,坐在桌邊。可你呢,拖了張椅子挨著爐邊坐著。我正把羊皮交到你手裡,你剛打算看,那條狗『胡爾夫』進來了,撲到你肩上。你左手撫摸它,攆它跑,右手捏著羊皮,懶懶的垂在兩膝間,恰恰靠近爐火。我一時還當火苗燒著了紙,正想叫你,誰知還沒開口你已經拿開了,正忙著看畫呢。我一想到這些詳細經過,頓時肯定,我看見羊皮上畫著的頭顱骨,就是熱力顯現出來的。你也曉得自古以來有種化藥劑,可以用來寫在紙上或皮紙上,只有給火一烤,字跡才會顯出。人家常拿不純的氧化鈷溶在王水裡,再加四倍水稀釋;結果就調出綠色溶液。含雜質的鈷溶解在純硝酸里,就調出紅色溶液。寫在紙上的藥劑冷卻以後,經過相當一段時期,長短可沒準,顏色就褪了,不過再加熱,又一清二楚了。

「我於是把骷髏頭仔細端詳了一通。骷髏頭外邊一圈,就是靠近紙邊的一圈,比其他部分清楚得多。那明明是熱力不全面,不勻稱的緣故。我馬上點了火,讓羊皮的每一部分都烤到熾熱的火力。開頭,只不過是頭顱骨那模糊的線條烤得深了些,可堅持試驗下去,後來就在羊皮一角,斜對著畫出骷髏頭的地方,清清楚楚的現出一個圖形。我開頭還當做山羊。再仔細一看,才弄明白原來畫的是羔羊。」。

「哈!哈!」我說,「我自然沒資格笑你——一百五十萬塊錢是筆大數目,不是閑著玩的一可你總不見得打算在那個連環套里弄出第三個環節來吧——海盜和山羊之間找得到什麼特別關係?——要知道,海盜眼山羊毫不相干;山學跟畜牧業才有關係呢。」

「可我不是說過,那不是山羊的圖形嗎。」

「得,就算是羔羊吧——也差不多一樣。」

「差不多,但並不完全一樣,」勒格朗說。「你總聽到過一個名叫基德船長①(①指威廉·基德(1645-1701),原是英國武裝民規帳,奉令至美洲沿海一帶及印度洋捕海盜,結果反而當了海盜,橫行西班牙商船航路,搶劫商船,一七O一年在波士頓被捕,五月二十三B在倫敦被處級刑,至死未供出埋贓所在。相傳該項財寶埋在紐約東南長島上。本文中談到的蘇里文島,在美國獨立革命前,原是海盜窩,其北面有一棕桐島Isle of Palms,舊名長島,愛侖·坡由此產生聯想,將本文中的所謂寶藏說成基德船長埋下的贓物。)的人吧。我當下把那動物圖形看做一種含義雙關,或是象形文字的簽名。我說這是簽名;因為看到它在皮紙上的地位,就觸動了靈機。照這樣看來,斜對角那個骷髏頭,就是標記或印信的樣子。可是除此之外,其他什麼都沒看到——沒有我想像中的文件——沒有給我聯繫上下文的原文,我真心冷。」

「你大概想在標記和簽名之間找到信件吧。」

「正是諸如此類的東西。老實說,我心頭禁不住有種預感,總覺得就要發一大筆橫財了。為什麼有這個想法,可說不上。也許,要說是信以為真,還不如說但願如此;丘比特說甲蟲是純金的,你可知道,他這句話竟叫我異想天開?接著又出了一連串意外和巧合——全都非常離奇。這些事偏偏都湊在那一天,那一天竟然冷得該生火,也許是冷得該生火吧,要沒生火,狗要沒偏巧在那一刻工夫闖了進來,我壓根看不到骷髏頭,也不會享有那筆財寶,你看多巧啊!」

「講下去吧——我實在等不及啦。」

「好吧;你當然聽到過不少當前流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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