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唯願你還在

賀沉站在病房外,看著那抹單薄的背影用力蜷縮在一起,他的全身都難以遏制地疼痛起來。如果這就是她要的,那麼他就給。誰也不知道他在江邊那十幾分鐘是如何度過的,他嘗過世間所有難忍的疼痛,流過無數次血,可是都沒有一刻的感受像現在這般難以忍受。

是的,他什麼都知道。

溫晚做的一切小把戲都在他眼皮底下,從最初猜測她懷孕,他便沉浸在無法言喻的幸福里,他從來不知道有個女人懷了自己孩子這件事,是這麼的讓人喜悅。那個孩子簡直是最美的禮物,因為這個孩子,他甚至暗自竊喜,溫晚總算是再也不會離開了,他這輩子都不會放手。

可幸福那麼短暫,短暫到他還來不及從她口中聽說什麼,噩耗便傳來了。阿爵找來的人黑了溫晚的電腦,攔截到了那些郵件,他目睹著那些想要算計賀家的內容,心疼,卻無處發作。尤其看到了宮外孕的消息,整個人都好像被兜頭澆了好幾盆涼水。

溫晚卻什麼都不說,疼了不說,心裡壓抑也不說。

他每天看著她心事重重的樣子,試探、誘哄,卻始終無果。

這個女人已經徹底信不過他。

他其實打心眼裡羨慕那些普通百姓,沒有算計、沒有利用,只是簡單的天倫之樂,可是這麼單純的幸福,他失之交臂了。如果蔣贏沒有回來,他已經和溫晚結婚了,現在又是另一幅光景。

賀沉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真的錯了,錯得太離譜。

會想明白放她走,是因為醫生那句「心理壓力過大」,她開始噩夢纏身,每天睡不好,他良心過意不去,卻還是捨不得放手。甚至僥倖地想,這個孩子要不起,就讓她再懷一個,溫晚心太善,又渴望親情,這是她永遠都無法更改的弱點。

可是溫晚真的恨死他了,她的噩夢狀況開始嚴重,連夢話也會哭著喊孩子。那是她在掙扎究竟要不要利用這個本來就無法存活的孩子吧?即使是一個不幸的小生命,她也同樣捨不得。

如果不是後來蔣贏突然決定出國,她恐怕不會魚死網破地走這一步。

賀沉長久地站在那裡沒有動,直到阿爵走過來,甚至試圖要扶他:「三哥。」

賀沉擺了擺手:「我沒事。」

阿爵是親眼目睹他一直走過來的,除了無奈之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看了眼裡邊病房的情況,壓低聲音道:「真的不管了?蔣贏那邊出事,我們也會有大麻煩。」

賀沉轉過身來,烏黑的眼底拉滿血絲,好像一夜間憔悴了不少。阿爵簡直不敢相信這是那個帶他打下半壁江山的三哥。

「這是我們欠她的。」賀沉只說了這一句就緩慢地轉過身去。

阿爵看著他蕭索的身影,心裡只剩一個念頭:愛情還真是要人命。

「請進。」劉主任抬頭瞧見來人,表情只是微微一滯,很快就神色如常,「來了,坐吧。」

男人沒有說話,結實的身形往皮椅里一坐,卻沒有開口。

劉主任把手裡的鋼筆放好,這才說:「手術很順利,只要安心靜養不會有問題。她自己也是醫生,不過是裝疼嚇嚇蔣贏,到醫院時狀況都很穩定,她不會真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所以不用擔心。」

賀沉點了點頭,整個人好像魂游天際,半晌才說:「我知道。」

劉主任看著他,那副樣子哪裡像是「知道」,擔憂全都寫在臉上,不免心生嘆息:「你同我反應的心理問題,我已經私下安排了醫生和她聊,這段時間……你配合一下,不要時常出現。」

賀沉一怔,倒是沒有反駁,反而問:「對以後會有影響嗎?」

劉主任正在低頭喝茶,聞言掀起眼帘凝重地瞧著他:「這個問題你之前問過我了。」

賀沉從確定溫晚是宮外孕到現在也沒幾天,倒是要將她辦公室門檻踏平似的天天來報道。

開始時因為蕭瀟的關係,她對這個男人真是沒有半分好感,後來瞧他說出的那些話,看樣子也是下了一番工夫對宮外孕仔細了解過的。而且他手裡已經有證據,劉主任便不再遮掩,直接說了實話。

那男人聽完之後的表情她真是一輩子也忘不了,雙眼發紅,拿著煙想往嘴裡送,卻好幾次都失敗了,最後只是強硬的丟下一句:「馬上安排手術。」

劉主任看他那樣有些解氣,但還是理智極了:「她現在的狀態很不好,各項指標都不符合馬上手術的條件,需要先調理,這個我已經和她商量好了,你不用擔心。」

之後她便也聽溫晚提起過,還狐疑地問她是不是賀沉知道了什麼,不然為何對她身體好像格外緊張起來。

劉主任想,兩人之間如果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互相算計,卻又小心翼翼地,這到底是悲哀還是……

她把茶杯放回桌上,手指敲擊著桌面,略微沉吟幾秒:「影響肯定是有的,每個人身體狀況不一樣。小晚現在心理負擔比較重,要保持心情愉悅,所以我才建議你別出現在她身邊,要知道,現在會讓她情緒波動的只有你,你一出現,她就會想到孩子。」

這些話聽來平和有禮,可每句都像尖銳的指責,他怎麼都想不到事情會發展成這一步,他的出現竟然已經成了溫晚最抗拒的存在。

孩子沒了,他卻連走近她的機會也一起被否決了。

晚上賀沉還是沒走,一直就坐在病房外面冰冷的椅子上,其實他也不知道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可總覺得這樣便能挨得她近一些。

裡邊陪護的是林有珍,有幾次他聽到有響動,倏地站起身,想起趙主任那番話又堪堪停住了。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聽著裡面偶爾傳出的聲音,是溫晚在說話,可是說的什麼他完全分辨不清。

等夜重歸於寧靜,他控制不住還是輕輕往門邊走過去。

林有珍大概太累、年紀太大,還是倚在一旁睡著了,可是床上的女人明顯沒睡熟,從賀沉的角度正好能瞧見她蒼白的小臉,眉間皺的很深,怕是又做夢了。

他沒忍住還是推門走了進去,她額頭一層細汗,在燈光下泛著淺淺一層晶瑩,嘴唇哆嗦著像是難受極了,他俯身確認,聽清她說「疼」。

她平時太要強,哪裡痛哪裡不舒服都緘口不言,賀沉看在眼裡,心裡又是一陣發悶。拿了毛巾去沾濕,試了試溫度才替她擦拭額頭,像是受驚了,她緩慢地睜開眼。

賀沉對上她的視線,心臟陡然間跳得不能自已。這還是事情發生之後她第一次睜眼瞧他,彼此對視著,他耳邊凈是自己紊亂的呼吸和心跳。

怕她推開自己,他率先開口,卻極其小聲溫柔:「哪裡痛?我叫醫生過來。」

她眼神有些迷茫,大概是以為在做夢,看了看他又疲憊地合上雙眼,低低咕噥一句:「看到你,哪裡都痛。」

一句話讓賀沉無話可說,如果不是夢,他被她這話刺得生疼,如果是夢,更是被蜇的難受極了。

他剋制著發抖的雙手,不再問什麼,牽起她的手替她一個個擦拭手指,等做完這一切又替她輕捻眉心,等她完全安靜下來,這才站在床邊有些捨不得離開。

能這樣看她的機會恐怕不多了,他就那麼痴痴地看著她的臉,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就這樣安靜地注視著一個人的感覺也很好?是從她為自己擋槍開始?還是從在義大利那時,她在陽光下輕輕點頭答應他的求婚?或者,她為自己尖銳地指責蔣贏那一刻?

那時候他滿心歡喜,雖然不確定自己的感情,可是真的有種無法言喻的喜悅感,像是找到了什麼……

對,歸屬感。

母親去世之後,那種有人全身心地在意自己的感覺。

賀沉鮮少有會後悔的事,可是此刻他也不得不認真審視自己的內心,他承認,他真的後悔了。有些幸福唾手可得,卻被他親手一點點地碾碎了。來不及了,傷害已然太深,怕是做什麼都彌補不了了,怎麼辦?賀沉看著她沉睡的樣子,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頰,俯身在她耳邊將白天沒有說完的話繼續講出口:「小晚,我捨不得你——」

天蒙蒙亮,賀沉吩咐管家送了湯水過來,還有事要處理得直接回賀氏,準備進電梯時卻撞上了一個人。那身形太熟悉,他全身的細胞都警戒起來,腳步倏地收住,眸光不善地打量起那人。

此刻的顧銘琛,臉上的表情也從焦慮很快轉換到了憤怒,他兇狠地看著賀沉,幾秒後伸手就往他臉上揮了一拳:「你還有臉在這?」

賀沉沒有躲,硬生生受著了。

男人的力氣加上暴怒的情緒,賀沉的頰邊很快就紅了一片,他抬手輕輕觸壓一下,感覺到疼了,這才扯了扯唇角。

顧銘琛沒想放過他,一步上前又鉗住他的衣襟,雙眼像是要迸射出火焰一般:「你知道小晚有多喜歡孩子?你給不了她幸福就不該招惹她!」

賀沉這才看向對方,烏黑的眸子里有壓抑的情緒翻騰著,利落地掙脫了他的鉗制,語氣冷冷地:「我對不起她,可是並不代表這樣你就有資格指責我。你娶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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