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

溫晚接下來幾天都待在醫院沒怎麼回家,那個家只有她一個人,不回去也不用對誰交代。顧銘琛自那天之後一直沒消息,她想主動問問離婚協議的事兒,可打了電話一直無人接聽。

她不知道顧銘琛又在玩什麼,想來不可能故意拖延時間,這男人該是最迫不及待離婚的那一個才對。

賀霆衍的身體倒是恢複得很快,這孩子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般孱弱,甚至還十分有想法,溫晚發現他床頭放的書連自己都有點兒看不懂。

「你喜歡這種書?」溫晚沒話找話,笑著拿起來翻了翻,「好看嗎?」

剛翻了沒幾頁,忽然從中間掉出來一張照片,那照片有些年月了,色澤並不鮮明,甚至染了幾分陳舊的顏色。怪異的是,照片中一人的臉被扎了好幾個小眼兒,像是針尖兒那麼細小。

賀霆衍倏地伸手把照片奪了回去,連書也一併搶走了,即使只是短短一瞬,溫晚也看清了照片上的人是誰——賀沉和另一個男人。

而臉被刮花的自然就是賀沉,那麼另外一個與他長相七分神似的,大概就是已逝的賀峰。

陰暗的小心思被窺見,賀霆衍非常慌亂,急急忙忙把照片胡亂塞進書本里,接著又把書壓到枕頭底下。

孩子高挺的鼻樑都沁出了幾滴汗珠,不知道是不是怕被賀沉發現,這副樣子,一看就是被嚇怕了。溫晚心裡有點兒不是滋味,這孩子正值敏感叛逆時期,加上有些自閉的原因,有什麼委屈和憤怒都只能悄悄埋在心裡。

這種近似於泄憤的舉動,大概是他能宣洩的唯一渠道。

溫晚嘆了口氣,情不自禁伸手揉了揉他烏黑的額發:「沒關係,其實我也不喜歡那個人。」

賀霆衍疑惑地抬起頭,眼底卻有驚異的光芒。

溫晚知道要治療這孩子的心理問題,首先得取得他的信任,攻破心防讓他開口才行,於是坐在床邊繼續道:「看樣子就知道很兇,平時人緣一定不太好。」

賀霆衍抿了抿唇,還是什麼也沒說。

溫晚很會察言觀色,轉了轉眼珠,接著說:「長得也不帥,和你爸爸比差很多。」

賀霆衍嘴角露出一點笑,很少,卻還是被溫晚捕捉到了。他悄悄地挨近溫晚一點兒,仰著頭,似乎很期待溫晚繼續說下去。

大概真是平時壓抑太久了,賀家也不可能有誰敢在背後數落賀沉,賀霆衍好像很喜歡有人批評賀沉,一雙眼亮晶晶的。溫晚只得投其所好:「你爸爸看起來就很紳士,可你叔叔很像痞子。」

賀霆衍依舊歪著頭看她,眼神專註極了,面上已經有鬆動的痕迹。

溫晚微微側過頭,靜了靜,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這種男人最差勁了,只會欺負小孩子……霆衍別怕,以後我會保護你,替你教訓他。」

賀霆衍一怔,眼神忽然複雜起來。

溫晚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看著這孩子,她有時會恍惚看到了兒時的自己。再者,賀霆衍現在是她的病人,出了事的話,她這工作可就保不住了。

失婚再失業,她可承擔不起這麼嚴重的後果。

賀霆衍不是普通孩子,在那種複雜的家境長大生存,自然不會被溫晚這麼輕易就套出話來。他只是表情嚴肅地看了溫晚一會兒,目光移到門口之後,又利落地翻身躺下了。

溫晚納悶地轉過身,剛好看到倚靠在門口的賀沉。

看著她的那雙眼,玩味又戲謔——

被抓包了。

溫晚直覺剛才所有數落這男人的話應該都被盡數聽了去,否則那人的眼神不會那麼讓人不舒服。她坦然地拿起病例記錄,也沒有和人打招呼的打算,只是餘光一直警惕地留意著他的動靜。

賀沉走過來,倒是沒找溫晚的麻煩,話也是直接對著賀霆衍說的:「今天心情好像很好?正巧,劉嫂煲了你愛喝的雞湯。」

阿爵拿了保溫桶把黃澄澄的雞湯倒出來,誘人的香氣充滿整間病房,聞起來倒真是讓人食指大動。賀霆衍卻一直面色蒼白地望著阿爵遞過來的瓷碗,垂在床側的手指攥得很緊,僵持幾秒才低聲道:「不餓。」

「劉嫂熬了一天,趁熱。」

賀沉說話時語氣很淡,可是無形中帶了一股無法抵抗的威壓感,就連在一旁的溫晚也看不下去了,皺了皺眉頭,側身擋在賀霆衍身前:「他都說不餓了,他運動量小,吃多了反而給胃增加負擔。」

賀沉這才看她一眼,語氣還算客套:「這孩子常常發脾氣不吃飯,這樣身體怎麼會好?溫醫生總不會以為,這裡面也有毒吧?」

最後一個尾音從他唇間吐出來,竟然帶著幾分揶揄的味道。

溫晚被噎住,她就是再怎麼懷疑賀沉也絕對不能把話說死。剛想狡辯,賀沉忽然又說:「正常情況下,要是這湯里有毒,我又怎麼會親自送過來?不過溫醫生對我成見頗深,大概覺得我智商也就這麼點。」

這語氣實在太欠揍,溫晚恨得牙痒痒,面上卻還要勉勉強強地笑:「賀先生真愛說笑。」

「哪裡。」賀沉搖頭,漫不經心地走到她身旁,「溫醫生說我長相凶暴,哪裡像是懂幽默之人。」

溫晚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和這人接話了,乾脆拿了病曆本準備離開,轉身時險些撞上那人堅毅的下巴。他唇角很薄,淡淡勾起一抹笑,聲音低沉又帶著幾分暗啞:「溫醫生說要教訓我,我等著——」

這混蛋說話時居然還紳士地微微俯身,像是遷就她的身高,一股溫溫的熱氣呵進耳蝸,溫晚氣得臉刷地紅了。

看在賀沉眼裡,倒是覺得更有意思。

「所以你被賀家老三給調戲了?」蕭瀟問得平靜,可一張小臉因為興奮有些微微地漲紅,正了正身姿,雙眼發亮地望著溫晚,「他說等著你教訓呢,你準備怎麼教訓?嗯?」

那一臉的曖昧讓溫晚很彆扭,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對她的用詞十分鄙視:「那是捉弄好吧?沒見過這麼小心眼的男人。」

想起昨天賀沉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她依舊一肚子氣,當時已經十分確定那男人就是在戲弄她,溫晚心裡惱,可是面上不動聲色,與他擦身而過時狠狠撞了那男人肩側一記。

雖然有些衝動,可是很解氣。

沒料到的是,那男人也實在太變態了一些,她都快邁出病房門了,忽然聽到他低沉愉悅的笑聲,好像暢快極了。

這不是變態是什麼?簡直是受虐狂。

溫晚心裡吐槽,忍不住沉沉吁了口氣:「賀霆衍現在是我的病人,不管賀家到底怎麼回事,至少在我職責範圍內得保他周全。我不能再看著我的病人——」

溫晚說到這頓了頓,輕輕嘆氣,「我看著他那麼小,無父無母,總會想到自己。」

蕭瀟盤腿坐在沙發上,見她情緒低落,忍不住側過身來摟了摟她肩膀:「你到顧家的時候也正好十六,難怪對他感同身受。」

溫晚沉默著,過去的事兒她已經許多年沒想起,最近看著那個半大孩子,忽然往事都變得格外清晰起來。

溫晚其實運氣一直不太好,六歲那年,父親忽然鋃鐺入獄,罪名是:殺人。

她那會兒還小,真的不懂殺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只記得那晚是一年中最熱鬧的除夕夜,窗外飄著鵝毛大雪,可是父親卻執意要出去跑車。他是個出租司機,一直老實本分,連除夕夜也想趁著最後一天多拉點兒活。

溫晚記得爸爸臨走前用粗糙的掌心細細摩挲著她的小臉,笑呵呵地對她說:「小晚乖,在家幫媽媽包餃子,爸爸很快就回來陪你們。」

可是溫晚再也沒能等回爸爸,那個記憶里忠厚純良的男人,在除夕夜以故意殺人的罪名被帶進了看守所。

溫晚聽說死的是和爸爸換班的陳叔叔,可是他們倆平時關係那麼好,爸爸怎麼可能殺死他?事情還沒得到進一步證實,很快,看守所里就傳來了爸爸自殺的消息。

一切都太過巧合了,爸爸究竟是怎麼死的誰也沒能給出個說法,警察匆匆結了案,將爸爸的屍體送了回來。

溫晚那晚抱著膝蓋坐地離爸爸遠遠的,那面容蒼白的男人有點兒陌生,她始終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爸爸。她坐了好一會才悄悄挪了過去,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爸爸的小手指,那裡不再是她熟悉的溫度,而是冷冰冰的,冷得徹骨。

媽媽哭得岔氣險些要暈倒,伸手拉過溫晚抱進懷裡,那力道,像是要把她捏碎一樣:「小晚,以後……咱們倆怎麼辦?」

怎麼辦?

才六歲的小溫晚哪裡會知道,她側過臉溫柔地蹭著媽媽濕漉漉的下巴,天真地回道:「小晚會一直陪著媽媽的。」

溫晚卻不懂,她願意一直陪著媽媽,可是不代表媽媽也會這麼想。

爸爸才下葬一個半月,連她最親愛的媽媽也拋棄了她。

鄰居都說媽媽是和別的男人跑了,溫晚不信,她天天坐在自家門前的台階上等媽媽。可是一天天過去了,那個以前會溫柔地沖自己微笑的女人再也沒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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