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天,狹路相逢

驕陽似火,熱辣辣地烘烤著整個青州市。今天的醫院與往日相比似乎更加忙碌,像是來了重要病人。幾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匆匆穿過長廊,表情凝重,只有年輕小護士忙裡偷閒地圍在一起竊竊私語,溫晚走過去的時候恍惚聽到一句:「好可憐,這麼小就得了這種病。」

無心八卦,她腳下步子沒停,手卻情不自禁又探進了白大褂口袋裡,然後掏出手機。

輕觸手機屏幕,界面還停留在剛剛收到的彩信上——照片拍得很清楚,女人雪白的脊背和男人麥色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嬌俏的臉緊緊貼著沉睡男人的胸口,一雙描畫精緻的漂亮眼眸挑釁地對準鏡頭。

她看了一會兒,伸手點刪除。

這種照片早在她預料之中,或許有了太長時間的心理準備,悲傷的情緒就像曠日良久的皮球一點點漏氣,最後完全萎縮殆盡。

如果非要找一點情緒出來,大概只剩下無奈。

照片里的男人是她的丈夫,而此刻溫晚並沒有多少傷心的感覺。

顧銘琛和溫晚長期分居,當然,並不僅僅是因為簡單的外遇問題,想到這,她停在靠牆的位置斟酌著給對方發簡訊:晚上回來,我們談談。

大概想到對方未必會照做,又一字一字地刪了,重新輸入:離婚協議我準備好了,你回來看看有沒有要補充的。

等信息發出去,溫晚這才暗暗吁了口氣,握著手機的掌心已經沁出一層細汗,白色機身也被攥得微微發熱。

不遠處有護士朝她招手,溫晚卻渾然未覺,直到對方細步跑到跟前,焦急地小口喘著氣:「溫醫生,主任找你呢——」

溫晚愣了下。

小護士欲言又止,左右看了看,這才壓低聲線說:「今天來的病人不簡單,您還是親自去看看吧。」

溫晚微怔,急忙把手機塞進口袋裡,那一瞬間恍惚感覺到手機震了一下。來不及細看簡訊的內容,她斂了情緒,挺直脊背道:「走吧。」

主任辦公室里聚集了不少人,溫晚推門進去的時候聞到一股刺鼻的煙草味,職業的關係讓她有些輕微潔癖,不由皺了皺眉頭:「主任?」

孟行良聽到聲音,從辦公桌前望過來,眉目間馬上蘊了笑,朝她溫和地招招手:「來了,快坐。」

溫晚不著痕迹地瞥了眼周圍,房間里還有四個男人,其中年級稍長一些的穿了一身老式唐裝,其他幾人俱是黑色西服裝扮。幾個人看向她的眼神都肅穆冷冽,帶著一股挑剔的審視意味。

溫晚隱約猜到究竟是怎麼回事。

主任示意她坐下,又指了指一旁穿唐裝的男人介紹道:「這是賀老,這是我們精神科最好的主治醫生溫晚。」

賀老身上帶了男人特有的硬氣和深沉,聞言也只是對她微微頷首,目光再次落回孟主任身上。如果溫晚沒看錯,他看自己那一眼似乎有些不滿意?

嚴肅的氣氛讓溫晚有些緊張,接著聽到賀老的聲音如同本人一樣刻板地傳過來:「孟主任說溫醫生是權威,那麼霆衍就交給溫醫生,希望溫醫生多費心,也拿出本事讓我瞧瞧。」

不知是不是溫晚多心,總覺得這話里有警告的意思。

她再看過去的時候,賀老只是端了茶慢慢地品,目光似乎一刻也沒落在她身上。溫晚無端就對這人生出幾分厭惡,這種被威脅的感覺,任誰都覺得不舒服。

她轉頭,話是對著孟行良說的:「主任放心,這是我的工作,一定儘力做好。」

「不是儘力,而是全力以赴。」

賀老將茶杯隨意地擱放在面前,拄著拐杖冷冷看她一眼:「霆衍是我兒子留下的唯一血脈,今年十六,年紀尚輕,受了點刺激才變成今日的模樣。想來老孟這麼器重你,一定有他的原因——」

他故意頓了頓,將尾音咬得很重:「溫醫生一定不要讓我失望才是。」

溫晚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思緒像是回到了四年前,心境幾乎與那時一模一樣,也有那麼個人面目猙獰地對自己說過類似的話。

她心裡憤懣,卻始終沒有表現出來,直到出了主任辦公室,這才緩緩閉了閉眼。

賀家她自然是聽說過的,在青州真是誰都惹不起,賀家長子賀峰一年前車禍去世,同行的妻子亦是杳無音訊失了蹤,只剩這賀霆衍小小年紀承歡膝下。現在還得了這種惱人的病,老人著急上火是一定的。

看來的確是接了個棘手活,想來她剛到這醫院不久,孟主任沒道理說她是這方面的專家,言下之意已經很清楚,要是出了事,犧牲她一個也無妨。

人情世故溫晚全都懂,所以揣測明白主任的意思她也沒有多憤怒,要是早幾年估計還會有找人理論的衝動,現在她已經不這麼想了,除非真的不想幹了。

朝前走了幾步才想起剛剛收到了簡訊,她匆忙拿出一看,果然內容很符合顧銘琛的風格,只一個字:好。

連個標點符號都不屑多給,看來這男人還是一如既往地討厭她。

溫晚面無表情地將手機收好,拿著主任給的病例回了辦公室。女人什麼都可以沒有,唯獨工作和尊嚴不能丟,眼下還是先把賀家的事解決好再說。

賀霆衍年紀小,今年也才剛上高中,面相看起來更是白白凈凈很單純。溫晚進去的時候他正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坐在飄窗上,一直偏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整個檢查過程中他始終沒什麼偏激舉動,情況似乎也不嚴重,只是沉默得厲害。

這些情況都在溫晚預料之外,之前看賀老那副興師動眾的樣子,以為這孩子已經病入膏肓,現在看來似乎只是有些自閉而已,至於就送進精神科嗎?

溫晚還在納悶,病房門就被人輕輕推開了。

來人約是三十齣頭,面目輪廓深邃冷漠,一雙眼涼涼看過來,像是要攝人心魄一般。

溫晚與他四目相對,心臟無端就狠狠收縮一下,那雙眼有些熟悉,再仔細想時卻記不起在哪裡見過,大概長得好看的男人都有雙沉斂深刻的黝黑眸子。

溫晚沒怎麼在意,賀霆衍的反應卻嚇了所有人一大跳。他忽然尖叫起來,喉間發出渾濁而粗獷的聲音,像是在發怒。

溫晚疑惑地看向來人,男人臉色微微鐵青,倒是一直沉穩地走過來,鋥亮的皮鞋踩在光潔地板上,發出平緩而冷靜的頻率。

賀霆衍看著他,像是有些戒備又像是有些膽怯,側身避在溫晚身後。

任溫晚再糊塗也看出了不對勁,賀霆衍不喜歡這個男人,或者說只有這個男人能刺激他的反應。

「你們出去。」男人的聲線低沉,雙手插兜靜靜立在病床前。

他的眼神沒有敵意,可是賀霆衍真的很怕他,一直畏畏縮縮地不敢吭聲,死死拽著溫晚的白大褂不鬆手。

溫晚遲疑兩秒:「先生,孩子很怕你。」

男人這才看她一眼,嘴角勾起淡笑:「我是他叔叔,你說他怕我?」

溫晚皺了皺眉頭,還沒來得及接話,男人又說:「我平時對他或許嚴厲了些,孩子正是頑皮叛逆的時候。」

男人邁開一步,修長的手指已經輕輕覆上了賀霆衍柔順的發頂:「霆衍。」

賀霆衍忽然就不動了,站在那裡安靜極了,溫晚心裡的疑慮更甚,男人嘴角漾開溫柔的笑,白凈的手指在烏黑髮絲里輕輕拂動:「要好好聽醫生的話,想早點出去,自然要看好病,不會亂說話才可以,知道嗎?」

溫晚站在一邊觀察著孩子的反應,賀霆衍的眼裡明明還有恐懼和畏縮,卻還是強忍著乖順地點頭。

男人滿意地笑了笑,轉身想走,忽然又想到什麼頓住腳步,側身看向溫晚。

「溫?」他看了眼溫晚胸前的名牌,似乎對她的姓氏頗有不滿。

溫晚對這個男人從始至終就沒好感,同樣冷著臉:「溫晚。」

男人不知道在想什麼,這時候反而仔仔細細地打量起她來。

溫晚被他看得不自在,男人自覺失態,這才微微笑道:「小孩子愛幻想,有時候說的話當不得真,父親就是被孩子腦子裡亂七八糟臆想的東西給嚇到,現在夜夜睡不好。還請你多費心,早點令他康復。」

他說話時眼神也是淡漠的,即使面上帶了笑,但那寒意像是從骨子裡透出來。

這是個城府極深的男人,溫晚看人的感覺不會錯。

下班前接到蕭瀟的電話,溫晚正好一肚子苦水。

兩人約了吃日本料理,溫晚到的時候蕭瀟已經點好菜坐在包間里沖她笑,連聲音都顯得脆生生的:「看你那臉色,難怪顧銘琛要在外面養小的,你平時出門都不照鏡子?」

閨蜜的毒舌,溫晚早就習慣了,也不和她計較。顧銘琛的事早就在外面傳開了,她那一圈朋友沒少在背後嘲笑她,坐好之後才悶聲答了一句:「你明知道我和他之間的問題不是這麼簡單。」

蕭瀟和溫晚認識十幾年,對她和顧銘琛的事再清楚不過,知道這是她心裡最深的瘡疤,撥開滑落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