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童話故事之所以總是在「王子公主幸福地在一起」時戛然而止,是因為連童話故事的編造者都知道,在一起之後的路才是最難走的。真的是一朝不慎,走著走著就散了……

而此刻,許唯星彷彿就站在這個合與散的岔路口,想要前進卻看不到前路,想要返回,卻沒有退路。

許唯星見他眼底已凄茫成一片汪洋,許唯星驚訝於自己依舊會這麼心疼,心疼到五臟六腑都糾結成一團,但同時,一股幾乎可以稱之為報復的快`感從這一團糾結之中緩緩滋生——他終於感受到她的十分之一的痛了。

可最終許唯星什麼也沒說,始終平靜地面對他的質問。當年分手,她一直覺得是錯的時間、對的人;如今終於幡然悔悟,其實一直都是錯的時間、錯的人……

許唯星起身,離開,彼此之間再無話可說。

許唯星和孫樂妍一同從住院部的台階走下時,周子廷的車早已在台階下恭候多時。

兩姐妹魚貫坐進后座。周子廷透過後照鏡、目光在她倆之間逡巡了一輪,終究什麼也沒問,發動了車子——

還需要問什麼?答案全都寫在了許唯星那一片慘白的臉上。

不出半個小時車子已停在了許唯星完全陌生的公寓樓下,似乎為了驅散車廂里的陰霾,孫樂妍刻意歡快地邀功:「這房子可是我費盡千辛萬苦找遍了大半個朝陽區才幫你挑到的,性價比不要太高哦!」

房子是精裝修,拎包即住,保潔公司也很盡責,房子打掃的一塵不染,午後的陽光落在原木色的地板上,一派祥和。

她也就不強撐著說什麼「我很好」「沒事的」這些自欺欺人的話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不好,很不好;否則一向不愛做家務的孫樂妍不會自告奮勇地提議幫她收拾行李,周子廷亦然,一直忙裡忙外、忙進忙出,末了還說:「我去超市買點食材,今晚給你們義大利菜。」

說著就要招呼孫樂妍讓她跟他一起去,大概是想給她點私人空間消化一下今天發生的事吧。

可許唯星現在真的害怕一個人待著,屋子裡沒有了孫樂妍的咋咋呼呼,一安靜下來,許唯星的耳邊就會迴響起那個熟悉的聲音——

我當年是有多讓你看不起?你寧願流掉孩子也要跟我分手……

許唯星幾乎是本能地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叫住已經走到玄關的那兩個人:「我也去!」

偌大一個超市裡,人群熙攘,到處都是嘈雜聲,許唯星卻彷彿身處在另外一個空間,推著購物車從人群中穿梭而過,嘈雜聲從耳畔呼嘯而過,只有她一個人,安靜得像是沒有了靈魂。

周子廷就跟在她身後三步遠,光是看她那沒有生機的背影,周子廷就忍不住皺眉頭,孫樂妍這丫頭卻永遠缺根筋,還真以為自己是來逛超市的,興奮地抱著一摞牛排從冷櫃那兒跑回來。

周子廷低頭一看,這丫頭懷裡抱著的全是澳洲肋眼排,「買這麼多幹嘛?」

「買四送二活動啊!我好不容易搶到六盒。」孫樂妍忙著說話,手一打滑差點把牛排砸地上,連忙沖周子廷呼救,「快快快!幫把手啊!」

周子廷連忙接過她手裡的牛排,一股腦全扔進購物車裡。被這小丫頭這麼一打岔,周子廷再一抬頭看去,許唯星早不知道走哪兒去了,前方已經沒了她的身影。

放眼望去,超市裡到處人頭攢動,卻唯獨沒了她,周子廷想也沒想把購物車推給孫樂妍,連忙小跑著穿越人群而去。

外表越是剛強的人內心往往越脆弱,短短時間裡周子廷已經無數次設想到,萬一她想不開做了傻事,萬一……

直到驀然掃見不遠處那個穿著半截袖款式風衣的女人背影,周子廷心裡那塊大石總算「哐當」一聲落了地。

她現在是身體最虛的時候,燥熱的天氣里,所有人都穿著涼快的短袖,就她穿著不合時宜的風衣,可周子廷站在她身後望著她,依舊覺得她是那樣單薄——他甚至看見她的身體在隱隱發抖。

待周子廷走得更近些,才發現那不是他的錯覺,這女人是真的在發抖。還以為她這是嫌空調冷,周子廷脫了外套來到她身後,準備給她披上,這才知道自己錯了。

她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她在哭。

周子廷原本伸向她的手就這麼僵在了半空中。之前著急於找她,完全沒顧得上去看看周圍的環境,直到這時,孩子們嬉笑的聲音伴隨著她細小的抽噎聲傳進周子廷的耳朵,周子廷緩緩地放眼看去,原來他們此刻就站在嬰幼兒用品區與兒童讀物區的交界處,隨處可見嬉笑追逐、童言稚語的孩子們。

大概是觸景生情了吧……周子廷望著她的側臉,陷入前所未有的慌張無措,只知道自己的心也漸漸地絞痛起來,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千言萬語幻化到最後,只剩輕輕地把她摟進懷裡。

她似乎是愣了一下,因為周子廷在擁抱她的那一瞬間感覺到了她肩膀微微地一僵。

這女人還是這麼的要面子,抬頭見是周子廷,就要推開:「不好意思……」讓他看了笑話。

周子廷卻硬生生地把她的腦袋扣回自己的肩上:「想哭就哭吧。」

「……」

「我知道你有多難過。」

周子廷話音緩緩地落下,直直地落進許唯星的內心深處,周圍孩子們的歡聲笑語那麼清晰地傳進她的耳朵,讓她那麼的……

痛。

周子廷聽著懷裡的這個女人從剛開始的小聲抽噎,演變成最後的嚎啕大哭,那麼不顧形象,那麼歇斯底里,哭得周圍所有的人都忍不住頻頻側目而來,周子廷始終靜靜地矗立在那裡,如巋然不動的避風港,只是臂彎摟得越來越緊,她的眼淚淌進他的衣領,明明是順著他的後背流下,可他怎麼覺得自己的心,被這女人的眼淚浸泡得又酸又軟?

孫樂妍推著購物車站在遠處,眼前的這一幕盡收眼底。就這麼愣愣地站著,愣愣地看著,如同一個落魄的局外人。

孫樂妍握著購物車把手的手緊了又松,鬆了又緊,似乎正努力排遣著某種幾乎要將她溺斃的晦澀情緒,終於,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驀地將車把手一把握緊,靜靜地推著購物車調頭走了,終究沒有上前打攪。與那被絕望籠罩的一隅背道、而馳。

後半夜,鍾淑寧被突然鈴聲大作的手機吵醒。

這麼晚了誰會打電話來?鈴聲催命似地一直在狂響,鍾淑寧都來不及看一眼來電顯示便急急忙忙摸索著從床頭柜上拿起手機接聽。

「媽……」

這麼冷冰冰的聲音,鍾淑寧一時之間還真沒聽出來是誰,把手機從耳邊挪開,看一眼來顯,這才確定:「唯星啊?怎麼這麼晚打電話來?」

鍾淑寧說著便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床頭架坐了起來,可下一秒,她的背脊就本能地猛地一僵——

只因她聽見電話那頭地女兒語氣不帶半點起伏地對她說:「我只是想告訴你一聲,這婚我不結了。」

鍾淑寧徹底愣了,幾乎是脫口而出:「你說什麼?!」

完全不敢置信的語氣,落到電話那頭的許唯星耳朵里,就彷彿石子落入深不見底的寒潭水,沒有激起半點波瀾,許唯星的語氣依舊是那麼的冷靜,不緊不慢,似乎已經下定決心:「你滿意了?」

話音落下的同時,電話也掛了。鍾淑寧僵坐在床頭,聽著聽筒里傳來的盲音,遲遲回不過神來。

此時此刻的許唯星就坐在熄了火的車裡。車子停在一家串店門外。這家串店前段時間她和卓然經常來,每次都會坐在靠窗的位置。但此刻坐在店裡靠窗位置的,是卓然和江兮茜。

透過店鋪的落地窗,許唯星依稀看見卓然的面前已經是一堆或立或倒的空酒瓶,江兮茜就坐在旁邊看他喝,既不阻止也不陪同,做一個安靜的旁觀者。

兩個小時前,她在陌生冷清的公寓里輾轉難眠,她的手機就在這時突然響起。電話接二連三地打進來,來電顯示上卓然「二字」一直明明滅滅,停了又起。

這個男人白天時在醫院眼睜睜看著她離開、一句挽留的話都不說,如今又這麼瘋狂地打電話來,何必呢?

他連續打了將近70通電話,許唯星始終既不接聽,也不關機,起初彷彿還能從中享受到一種心理平衡、一種報復人的快感,可到頭來發現,她那哪是在折磨他?明明是在折磨她自己。許唯星聽著這鈴聲,幾乎要被逼到崩潰邊緣,終於忍不住接了電話。

不知電話那頭的卓然是因為沒料到她會突然接聽而本能地哽住了一口氣,還是因為喝得酩酊大醉而忍不住打了個酒嗝,他安靜了一會兒,手機電波都彷彿隨之靜止。

半晌,他終於說。嗓音像是被酒精泡的,那麼澀那麼苦,聽聲音應該是真的喝醉了,「……我想見你。」

多麼無力的一句話。許唯星覺得這個男人和自己一樣可笑,他們之間已經再無退路、更再無前路了,見了面也只是徒增爭吵,又能挽回什麼?

可許唯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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