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許唯星是被手機的震動聲吵醒的。

皺著眉頭,艱難地睜開眼睛,眼前便是這個男人的睡顏,而她,就枕在他的胸膛上,耳邊便是隔著肌肉和骨骼的、他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沉著有力——就如同他在幾個小時前將她攏在身下時那樣,不容回絕地佔據著她的所有感官。

窗帘拉著,讓人辨不清白天夜晚,她有些疲憊,還有些宿醉,但還不至於醉到徹底忘了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甚至無比清晰地記得他在問她「你不後悔?」時,自己是如何回應他的……

後悔嗎?

答案自然是「不」,可轉念間許唯星就想到了一件事,頓時緊張地猛提了一口氣,直到回頭瞄見床頭柜上那盒拆開了包裝的杜蕾斯,才緩緩地鬆了口氣。

而緊張的神經剛緩和下去,她連帶著看到了床頭柜上的電子時鐘,又是猛地一緊——

9點40了。

一會兒還有主辦方安排的餐會!

許唯星急得立馬就從床上坐了起來,睡夢中的卓然只是皺了皺眉,之前有多縱慾,現在就有多一睡不醒。

衣物凌亂地散在床腳下,許唯星一件一件地拾起,卻只找到了襯衣和裙子,這時掩藏在衣物中的手機又震了一下,許唯星才看到它——原來真的是手機震動聲把她吵醒的。

那現在,她到底要不要叫醒這支手機的主人?許唯星忍不住回頭看看,卓然還睡得那樣安然,胸膛和肩頭散著幾道抓痕——都是她的傑作。許唯星心中柔軟,俯過身去吻了吻他肩頭上被她抓破的那一處。

確實該叫醒他,畢竟他也得出席主辦方的活動,可許唯星反觀了一下自己,頭髮凌亂得不像話,臉也沒洗,還衣不蔽體——內衣褲不知被丟到哪了。要他一睜眼就看到自己這副鬼樣子?許唯星在心裡堅定地對自己說了句「不」。

好歹得先洗把臉再叫醒他吧?

這麼想著,許唯星迅速撿起他的衣物和手機擱在床邊,這就準備直奔浴室拾掇,卻在這時,她不小心按到了手機按鍵,手機屏幕就這麼亮了,許唯星的腳步也就此徹底停住。

手機在鎖屏情況下,許唯星只能看到兩條微信的部分內容:「你來德國怎麼不……」

「我們好歹夫妻一……」

夫……妻……

彷彿瞬間跌入冰窖池中,渾身一涼的同時徹底溺斃。

許唯星就這麼呆坐在床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終於回過神來,手指僵硬著劃開解鎖鍵。

解鎖密碼隨之跳出來,許唯星還真的挺佩服自己的,這個時候還能在腦子裡冷靜地做著各種數字的排列組合——

輸入他的生日,錯誤。

輸入自己的生日,成功解鎖。

許唯星終於看到了微信的全部內容:「你來德國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我們好歹夫妻一場,出來吃個飯敘敘舊總可以吧?」

發信人的頭像是個精短頭髮的女人,妝容美艷而不羈,點開她的朋友圈不難發現,此人的習慣用語除了中文還有德語。許唯星頓時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之前在酒吧,她還短暫地納悶過卓然的德語怎麼會說得這麼好,她會德語是因為大學選修了這門語言課,而卓然會德語……

是因為她?

許唯星在裝飾柜上找到了自己的鞋,在客廳的沙發上找到了自己的內衣褲,昨晚有多激烈,以至於彼此的衣物脫在了各個角落?許唯星半點都不願再去回想,穿戴整齊,以最快速度離開。

卓然是被客房的座機吵醒的。

皺著眉頭,不怎麼情願地伸手摸到了床頭柜上的電話,是他的隨行助理的叫醒電話:「卓總監,起了么?餐會訂在10點半,我們該出發了。」

卓然掛了電話,捏了捏緊繃的眉心,側過身去準備撈人:「起床吧。」

剛平展下去的眉心在下一秒又驀地一蹙——他撈了個空,另一邊的床鋪早已空無一人。

餐會就設在酒店的6樓,卓然終於在餐會現場見到了那個突然溜號的女人。

她比他早到,隔著長長的自助餐桌,冷冷地看著他。

站在卓然身旁的助理見到許唯星,熱絡地走向前去:「許經理,早啊。」

卓然就只能冷著臉,聽著助理和許唯星閑聊——「許經理,沒睡好吧?氣色不太好的樣子。」

「是么?」許唯星摸了摸臉,「大概是因為時差還沒調過來吧。」

幾個小時前那個放肆笑著的許唯星不見了,卓然乜一眼這個女人嘴角掛著的假笑,心中五味陳雜。

餐會結束後,中方一行六人同各國的分公司人士一同前往基地,運營總監自然與運營經理同乘,只是連坐在駕駛座的助理都感受到了車廂內的低氣壓,忍不住頻頻透過後照鏡觀察一下后座的那兩人,心裡犯著嘀咕——在飛機上還是枕著肩膀睡覺的交情,怎麼一晚過後,就又再度勢同水火了?

總部設有博物館,收納了公司自成立以來的所有經典車型,產品年會的主場地也設在了博物館內。

進場前所有人關閉手機,只帶著工作人員發放的手冊入場,首席設計師團隊已經恭候多時。

產品年會上不僅發表了一款重量級概念車,概念車無法投入量產,但引領了未來的車型走向,遵循次走向的兩款預計在2016年投產的量產車也在同天發布,所有涉及都秉承了赫勒的一貫理念,引領時代的創新科技、藝術與科技並存的極簡設計。

赫勒發布的概念車的新聞通稿此刻應該已經傳遍了世界各國的網路,畢竟論赫勒的行業地位,這次的產品年會註定要吸引全球的矚目,博物館的第一展廳里,作為全場的焦點,這些工業藝術品令金髮碧眼的車模們統統黯然失色,在場的所有業內人士無不如獲至寶,就只有許唯星一人,如此近距離地面對豪車,卻眼皮都不抬一下。

博物館後方就有全球最大的專業賽道,一小時後會有比賽,由總公司CEO親自宣布開賽,所有人都魚貫離開博物館、準備換場地時,許唯星卻逆人流而行,只留下一句:「你們先過去吧,我先去趟洗手間。」

留下其餘五人,站在那兒不知是要等她回來集體行動,還是撇下她先去賽場,產品經理還挺替她擔心的:「許經理是不是水土不服?飛機上也沒見她吃東西,剛才的餐會上也沒見她吃東西——臉色很差。」

卓然站在原地,看著那女人的身影消失在盡頭的拐角處,目光微涼,臉上沒有半絲表情。眾人還在揣測許經理到底是不是真的水土不服時,卓然就這麼不發一言地、調頭徑直朝出口走去,步伐之大,很快就甩下了眾人。

眼看卓總監都走了,眾人自然趕緊快步跟上。

所有人都在觀賞比賽時,許唯星打車回了酒店。

多久沒有這麼棄工作不顧、任意妄為了?許唯星沒時間去細究這個問題,她只知道再和那個騙子同處一個空間里,自己很可能會做出什麼事後後悔的事來,比如潑他一身咖啡。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心煩意亂到無法自行調解時,學會了用吃東西代替嚎啕大哭,酒店附近就有餐館,許唯星隨意找了一家,點了一桌的吃的,可食物不僅沒能幫她壓制住身體里的火氣,反而越吃記性越好。

你來德國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我們好歹夫妻一場,出來吃個飯敘敘舊總可以吧……

好歹夫妻一場……

好歹夫妻一場……

好歹夫妻一場……

「啪」地一聲,許唯星猛地把餐叉往桌上一撂,終於阻斷了那無形的魔音穿耳。

餐叉在桌上一蹦,徑直掉落在地。

低頭看一眼掉落在地的餐叉,許唯星忍不住自嘲地笑笑——跟個餐叉鬧脾氣,自己現在也就這點能耐了。

許唯星彎腰去撿,卻一隻手先她一步撿起了餐叉。

她的視線低著,只看到對方的皮鞋和一截筆挺的西褲,稍稍一抬眼,又看到了對方露在襯衫袖口外的精瘦手腕,以及手背上隱隱暴起的青筋,這一絲不苟的打扮令許唯星瞬間就想到了一個人。

許唯星慢慢地坐直來。

她就坐在沿街的餐桌上,一張小圓桌,一頂遮陽傘,傘外日光傾城,形色悠哉的行人沐浴在陽光下,許唯星卻覺得眼前頓時昏暗了——只因此刻她面前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卓然。

卓然不請自來地坐在了她身旁的藤椅上,招呼服務生過來:「請換一副餐叉。」

流利的德語聽得許唯星心裡那股無名火頓時又「噌」地往腦門上冒。

卓然看著她,沒好氣的樣子;再看桌上那些被她吃得一片狼藉的餐盤,語氣自然也不好:「你餓死鬼投胎啊?」

——徹夜溫存過後的女人悄然離開還裝作一副什麼也沒發生的模樣,哪個男人不生氣?

許唯星二話不說,直接摸出錢包,放了錢在餐桌上,徑直起身就要離開。

卓然眸色一冷,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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