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的年

湯湯

(一)

晚啼,一個鬼的名字,是他為自己新取的,因為他喜歡聽晚歸的鳥兒在枝頭的啼叫。

風落,也是一個鬼的名字,是他為自己新取的,因為他是那麼喜歡看著清晨的風,吹落花瓣上的顆顆露珠。

晚啼,風落,聽起來很不像是鬼的名字嘛。

你聽,鬼的名字應該這樣才對:長鬼,矮鬼,紅鬼,綠鬼,懶鬼,饞鬼,膽小鬼,弔死鬼……鬼堡里所有的鬼,都是這樣的名字,他們喊「晚啼」和「風落」的時候,常常會笑得肚子疼,有時候要吃了葯才會止住。

此時,晚啼和風落正趴在鬼堡的方形孔洞前,看鬼河對面人們的城市。因為他們是鬼,所以他們看得很遠,也能聽得很遠。

「人們又要過年啦。」晚啼說。

「過年真有意思,辦年貨,貼對聯,放鞭炮,大紅包,大拜年……我也很想過年呢。」風落說。

「我也是。過年的味道,一定是香噴噴、暖融融、甜滋滋的吧。」

「為什麼我們鬼不過年呢?」

「就是,為什麼不過年呢。」晚啼應道。

於是晚啼和風落一前一後,找鬼王去了。

鬼王的名字就叫做鬼王,是鬼堡里年齡最長的,動不動就很兇的樣子。鬍子老長老長,長得經常把自己絆倒,絆倒了還不讓別人笑。誰要是笑了,就被罰數鬼王的鬍子到底是幾根,一數就是一百天一百夜,哪個鬼都受不了。

晚啼和風落一站在鬼王面前,鬼王就凶凶地說:「你們那個什麼晚啼、風落的破名字,別叫了,還是叫原來的藍鬼和長毛鬼吧。」

晚啼想說話,被鬼王長臂一揮打斷:「還有,我知道你們是鬼堡里最帥的兩個鬼,但就算是最帥,也不能太出格嘛,對不對?」

風落嘴巴張了張,也被鬼王制止了:「我還聽說,你們是鬼堡里最浪漫的鬼,浪漫是什麼意思啊?浪漫就是胡思亂想、不切實際、糟糕透頂嘛。別浪漫了,踏踏實實做鬼,明白了嗎?」

鬼王說了這麼多話後,有點口渴,方才頓住,吩咐小鬼倒杯水。

「尊敬的令所有鬼愛戴的鬼王,我們今天先不說名字的事情,不說浪漫的事情,也不說帥的事情,就說說過年的事情,好不好?」風落終於逮住了說話的機會。

「過年?」鬼王剛喝進去的一口水噴了出來,一半噴在他的長鬍子上,長鬍子濕嗒嗒的,像剛出土的胡蘿蔔須。「過年那是人的事情,你當了這麼多年鬼還不曉得嗎?」

「人可以過年,鬼為什麼不可以呢?」晚啼說話輕聲細雨,有些討好的意思。

「鬼堡里沒有這個規定嘛。再說,我看人們過年就是頂無聊的一件事兒。」

「不是這樣的,鬼王!根據我們幾年的觀察,發現過年的確有意思。鬼堡里也過回年吧,請鬼王一定考慮考慮。」風落急了。

鬼王一聽,假牙也飛出去了,他一邊笑一邊顫,鬍子上的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在鬼堡里過年?虧你這個叫什麼風落的鬼才想得出來。不可能的哦,別胡思亂想了。走吧,走吧,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晚啼和風落離開鬼王的議事大廳,走在鬼堡的街上,情緒很低落。兩邊商鋪里的鬼,樓上探出腦袋的鬼,擦肩而過的鬼,都忍不住朝他倆張望。

當天,《鬼堡日報》頭版頭條寫道:

——2006年鬼堡最大搞笑之事

2006年鬼堡最搞笑的事情,主人公是晚啼和風落(從名字可以看出,這兩個鬼實在怪異),他們竟然向鬼王提出要像人那樣過年。這一對活寶,差點沒把鬼王笑死,氣死。英明的至高無上的鬼王當然不會採納這種天方夜譚的意見。

(二)

鬱悶!

晚啼和風落確實鬱悶,是相當的鬱悶!

「不在鬼堡過年,我們去就去人的城市過。」風落一語驚人。

「好啊。」晚啼拍掌即合。

「你認為,過年什麼事情最有意思?」風落問。

晚啼一說過年的事情就激動:「那實在太多了,買年貨,貼對聯,放鞭炮,吃餃子,包紅包,大拜年……」

「我看,我們就選其中一件。」

於是他們分別把自己認為最有意思的事情寫在紙條上,晚啼寫了「拜年」,風落也寫了「拜年」。

所以事情就定下來了。從正月初一開始,他們就去人們的城市拜年,一天拜一戶人家,一直拜到正月十五。

去拜年就得穿上最好看的新衣服啦。

他們請鬼堡里最有名的裁縫連夜趕製了兩件長袍,晚啼要的是紫色,風落要的是青色。

去拜年還得帶上禮物嘛。

這個不用愁,他們有的是平時收集起來的鬼河裡的魚乾,自釀的紅果子酒,還有山上採集的靈芝,野山參。

正月初一說到就到。

風落和晚啼長袍飄飄,早早凌波越過鬼河,站在岸邊,回頭看見黑魆魆的圓而高的鬼堡,激動得長嘆一聲。

「是第一次越過鬼河啊,好像有些緊張。」晚啼說。

「我也是。所有的鬼都不願意過河的。」

「也從來沒有人越過鬼河到鬼堡來過。」晚啼說。

「人和鬼向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風落說。

晚啼有些擔憂道:「你說,人們會歡迎我們去拜年嗎?」

「那還用說,當然歡迎的!我們長得這麼帥,穿這麼好看的袍子,又提著這麼多禮物,我還擔心他們熱情過度呢。」風落很自信地微笑。晚啼的擔憂瞬間化為烏有。他提著禮物跟在風落的後面,簇新的高梆靴子幾次踩到紫袍子,袍子是長了點呢。

他們邊走邊討論拜年的基本程序:敲門——送上禮物——入座——喝茶——吃雞蛋麵條——愉快地聊天——告別——主人送上紅包。

討論的結果讓他們十分開心,啊,拜年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風落,你說他們真的會請我們吃噴香的撒著小蔥的雞蛋麵條嗎?真的會包給我們紅包嗎?」晚啼問。

「那是一定的。」風落覺得晚啼真有些啰嗦。

在一幢二層小樓房門前,他們停住了腳步,地上鋪著厚厚一層紅紅的鞭炮紙。風落和晚啼整整衣服,敲了門。開門的是一位長發女子,笑微微地看著他們問:「兩位是?」

晚啼的臉突然紅了,緊張得用靴尖踢地上的紅紅碎紙片。

風落表現得很有風度:「噢,我們是來自鬼堡的風落和晚啼,我們是來拜年的……」

笑微微的女子臉色一下子白了,「梆」一聲關上門。

他們在門口等到了許久,也不見門再開。風落說:「回吧。」

「嗯。」晚啼的眼裡濕潤潤的。

「喂,別這樣,沒什麼大不了的。」風落很洒脫地聳聳肩膀。

「嗯。」晚啼應道,「她為什麼把門關那麼響,到現在我的心還在顫呢。」

「你也太脆弱了。」

「我們很不受歡迎,對嗎?」晚啼看著風落,眼底有受了傷的疼痛。

「怎麼會呢?」風落還在故作輕鬆,其實他的心也被那「梆」的一聲和緊緊關閉的鐵門弄得挺難受,「明天我們再來。」

晚啼和風落回到鬼堡,已經有《鬼堡日報》的記者在等候了。當天《鬼堡日報》的頭版頭條就是:

2007年2月18日,也就是人們的大年初一,晚啼和風落提著豐厚的禮物去了人們的城市拜年,據說吃了閉門羹。他們情緒低落,但是並沒有完全喪失信心,明天他們繼續拜年。我們將做跟蹤報道,敬請關注。

題外話:人們如此無禮,晚啼和風落又是何苦?

大年初二,風落和晚啼凌波越過鬼河,敲開了一幢小別墅的門。

「兩位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問道,看一眼紫袍子,又看一眼青袍子。

「噢,我們是來拜年的,這是禮物。」風落趕緊舉了舉禮物,這回他沒有介紹自己來自鬼堡。

「那麼請進吧。」老人說。

晚啼的眼睛「噌」地亮了,他們跟著老人進了屋。屋子裡熱氣騰騰,聚著不少的人有說有笑。誰也沒有理會他倆,他們像兩個傻子在屋中站了許久,沒有人請他們坐,沒有人請他們喝茶,也沒有人同他們說話。領他們進來的慈眉善目的老人,也只顧著看電視。

真無趣啊。

一直到風落和晚啼離開,都沒有人和他們打一下招呼。風落心裡生氣,又不便發作,只把禮物拎了回來。

晚啼的眼睛又濕濕的了:「拜年一點意思都沒有,明天不來了。」

「怎麼能不來?說好一直拜到正月十五的嘛。我還沒有吃到雞蛋麵條,也沒有收到紅包,可不能放棄。」風落是犟脾氣。

正月初三。

第三戶人家請他們進了屋,依舊把他們晾在一邊。怏怏離開的時候風落不甘心:「我們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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