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四 鎖情針 第六章 我心匪石

琴才做到一半,但讓白櫻一攪和,便沒了心情。

我從來都覺得白夜在外頭惹的那些桃花債很可恨,這一回,確確實實算得上是可憐了。

我陰暗地揣測,白櫻當年其實是抱著白夜和師尊兩敗俱傷,自己藉機上位的心思,才來了那麼一手色誘,布了那麼一個惡毒的局。而白夜居然心甘情願地代她受過,這種情操不可謂不高。

若不是他以往行事太缺德,我看他渾身都要散發佛光了。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吧。」我憋了許久,只找到這一句話來安慰。人生在世,都是要做一些傻事的,更何況白夜也不是那麼傻,且也不是他的錯,頂多算是遇人不淑,我不能更同情他了。

白夜點了點頭道:「像我這麼善良的人,你要對我好一點。」

我心生感慨,晚上睡覺的時候,沒有再和他搶被子,還任他抱著酣睡到天明。此後的幾天,我研究了幾道新的野味,挖出了開春時埋進地里的酒,還用法術催生了幾棵花樹,在我自告奮勇要跟著白夜學彈琴之後,他終於坐不住了。

「術業有專攻,你真的不適合!」白夜拎起地上被震暈的小鳥,無比痛心。能把伏羲琴彈到天怒人怨鳥不聊生的,我是第一個。

我青著一張臉坐到一旁去了。

然後,我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了。

這些天未免平靜得過分。小紫和對面山上的一隻小火狐交情匪淺,時常見不到影子,我沒什麼意見,可千雪呢?她去人間添置物品,就再沒回來過,難不成春心萌動,看上了誰家公子?

白夜取下一隻能夠千里傳音的勾魂鈴,用融血密咒召喚千雪,召了幾次,全然沒有動靜。

「這麼大個人,還會走丟不成?」千雪常年跟著白夜,很多時候,都是出生入死,命懸一線。她的法術絕對不差,心思也活絡,不是個會吃虧的人。如果她這次消失是有心離開,白夜一定會成全,只是,她走的那天,白櫻正好來過。

這就讓我產生了一些不好的聯想。雖然我努力說服自己,身為幻宗之主,白櫻怎麼能用這麼下流的手段。

然而,事實再次殘酷地證明,每一任幻宗尊主都有一個優點,那就是成大事者必定能屈能伸能拉得下臉。

天音山莊的信梟帶了一封信來,信紙里裹著一塊杏色的衣料,是千雪失蹤那天穿的半臂裙。

山風習習,吹落幾片零星的樹葉,我拿著那塊衣料,坐在石壁前靜坐。

不是不鬱悶的。

我根本就不想讓白夜回去,可一想到白櫻那麼志在必得,我又有點不服氣,她憑什麼認為她能夠掌控一切?如果我阻止白夜,那不就證明我不相信他嗎?到底是有多淺薄的感情,才會抵不過別人的三言兩語?

「小梨……」

白夜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我身側,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滄海桑田,此情不渝。我看了看那依舊新鮮的刻字,攥緊手上的布料道:「你一定要去,而且得一個人去。」

「我哪兒也不去。」

就這麼信不過自己嗎?

我心平氣和道:「我想得很明白,掩耳盜鈴不能解決問題。只有把心病去掉,我們才能在這裡過下去,否則,安寧不是真的安寧,該來的還是會來。況且你那個師姐看著也不像是會善罷甘休的人,你不去解決掉,天知道她還會做出什麼事。」

「你就不怕我有去無回?」白夜沒好氣地橫了我一眼。

其實我怕得很,這場賭博,誰輸誰贏還說不定。賭桌上沒有永遠的贏家,看似贏面大的人,最後往往血本無歸。

誰會是賠了男人又折兵的那個?

我抽了抽嘴角問:「你說的有去無回,是想表達你意志不夠堅定,見到白櫻還會舊情復燃的意思嗎?」

白夜哀嘆:「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是不是永遠都沒可能光輝起來了?」

「怎麼會,你證明自己的大好機會不就在眼前嗎?」

我這麼為他著想,卻顯得我把他往火坑裡推一樣,他毫不領情地冷笑一聲道:「我這就回書一封,請她自便。千雪是我的琴侍,若落得連累主人的地步,她知道該怎麼自絕。」話鋒里浸透著森冷的寒意。

我忙拉住白夜道:「別這樣。我真的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我說了,我不想去。」

「弦音,我也有事情要處理。我和密宗還沒有正式了結呢,我也得出門一趟去見見我師父,你就回你師門一趟,把千雪救出來,沒什麼大不了的。如果我先你一步回來,我會做好飯等你……」

「你怎麼這麼天真?還是你想把我推給別人?」白夜有些動怒。

我看著他,再認真不過地說道:「只要你不想,這世上沒有人能留得住你。如果白櫻強行留你,你對她下不了手,我會用最簡單的辦法永絕後患——你別以為我打不過她。」打不過,死作一堆總是可以。

白夜無奈道:「我解決白櫻,你不要亂來。」

我多麼希望他能爭氣啊,我也不想亂來。搬來滄瀾山的這段日子,時時刻刻都覺得在夢中雲里,一不小心就要摔回原形。

我過得這麼滿足,這麼小心,只因為我從來都沒想過,活著,會這樣的好,哪怕是閑下來看看花,看看草,也比一個人不知道自己的將來會是怎樣來得好。

傍晚的斜陽透過稀疏的雲層,靜靜地灑在山壁上,字跡的邊緣淬著若有似無的金色光暈,竟在嶙峋的石頭上徐徐生輝。那十二個字彷彿是寫在枯黃符紙上的咒語,只需輕輕擲出,便能即刻應驗。

我不是個喜歡傷春悲秋的人,此時此刻,也禁不住問白夜:「滄海桑田,你不會食言的,對吧?」

他輕輕拈下我發間的落葉,熟稔里替我理平皺巴巴的衣領,微笑道:「我心匪石。」

「你發誓。」

誓言什麼的,有總比沒有好,我當下飯菜聽聽,橫豎不虧。是以,我逼著白夜把我喜歡的話都來了一遍。

「滄海桑田,此情不渝。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如違此誓,天打雷劈、五雷轟頂、萬鬼蝕心、死無全屍、屍橫遍野……等等,什麼叫屍橫遍野?」

「嗯,那換成灰飛煙滅好了。」

「……」

四下靜謐,無人亦無妖,我摟著白夜的脖子,笑嘻嘻地親了一口:「你要是覺得惡毒,就都應驗在我身上好了。」

天際隱隱響起一道炸雷,白夜眉頭一緊,下意識地把我護在懷裡。

「你能不能不胡說八道?」

我震驚地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乖乖地把大腦袋耷拉在白夜肩頭,委屈地想,看,老天都覺得變心就要挨劈。

我想,他捨不得我挨劈的。

白夜走了之後,我沒有在滄瀾山多逗留。

把小紫託付給前來探視的碧玉仙,我去了一趟洛陽。

魔族入侵人間的那段日子,日日殺生,已經是血染河山的程度。京城七大團營和天兵天將且戰且退,皇宮在畢方鳥的火焰中化作焦土,按理說,我該有一種家仇得報的快意,但是,當我得知時玖扶持了傀儡在金陵稱帝,恢複了大昊的國號,改元齊天時,我只有滿心的悵然——又有什麼用,即使國號一樣,昊國也不再是從前的昊國,那些逝去的人,也永遠地逝去了。

新皇以魔道為尊,興建宮殿時,在聖壇上供了蓮燼的金身,他活埋了三千術士,築成魂冢,大街上一派烏煙瘴氣,隨處可見白骨森森。

我不得不避開那些以靈氣為食的妖魔,戴著畫骨玉叩響了謝府的門。

沒有人答應。

「你說謝青桐謝少爺啊,幾年前就死了!他和一個叫司徒的術士做交易,說是想去陰間見亡妻一面,人去了就再沒回了……」

我心頭一暗。

要是當初我能拿離魂燈幫他,他就不會交付性命,自己去冥界尋人了。

「對不起。」

我在謝青桐和蘇湄合葬的墓前上了一炷香,慚愧地道了聲歉。真的對不起。我生生受了蘇引玉一顆妖丹,卻沒能手刃兇手,還和白夜走到了一起;我讓謝青桐等我的答覆,可我今天才敢來面對他,結果撲了個空。

沒臉在墓前久留,我用縮地之術,逃也似的往天機崖躥。

暮春的天氣,微微有些發悶。我大約走了四五天,驅散周身扭曲土地的法術之後,落在青石板路上,調整了一下紊亂的呼吸,一眼望見道邊開得層層疊疊,如同雪片一般的杏花。

真是,不論一路上如何愁雲慘淡,看到密宗門口的花還和往年一樣絢麗,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了一半。

我捏了個訣,化解花木之間用以攔路的迷蹤陣法,不費吹灰之力潛入了山門。暗自感慨十幾二十年了,連個門禁都懶得換,師父也不怕我這個逆徒回來,把密宗拆乾淨。

不想驚動太多人,我從偏門路過,途經曾經常來曬太陽的小池塘,幾個穿著湖藍色衫子的少年人正坐在日光石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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