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四 鎖情針 第四章 滄海桑田

經歷了可怕的燒雞事件,我再也不敢讓白夜做任何吃的了。

他心懷歉疚地用餘下的木料給我做了一個梳妝台,漆上了紅色的花紋,鮮亮鮮亮的顏色,在一堆傢具中格外刺眼,像女兒家出閣時用的東西。我在上面擺了一面銅鏡,每天早上都對著梳頭。

白夜比我醒得早,他替我披上紅色的褙子,拿桃木梳沾了熱水,把我的頭髮一絲一縷地梳服帖,層層疊疊,在我腦後綰了一個婦人的髮髻,用杏枝簪好,我幾乎認不出鏡子里那個乾乾淨淨、秀秀氣氣的人是我。

「小梨子終於有點女人的樣子了。」

白夜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在我的臉頰上撲上了杏色的花粉。

只是,那還是我嗎?

濃淡適宜的眉眼,睫毛微長,精緻的鼻尖,水色的嘴唇,腮邊暈開的紅粉平添一股妖嬈的色彩,不說話的時候冷冷清清的,有一種厭世的氣場。

人都說,女大十八變。越長越不親切實在不是個好兆頭。可白夜好像喜歡得不得了,他感慨道:「小梨,你看上去真像一個公主。」

「……」

根據我的經驗,這不是什麼好話,他後半句必然是「可是」「然而」「可惜」之類轉折,詭異的是,我等了許久,他居然沒有接下去,而是笑得一臉寵溺,琉璃一般的眼神里盛滿了溫和的日光。

我讓他看得一陣悵惘,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就好像時光流轉了幾百年,當時也是這麼一個光景。

白夜問:「你想起了什麼嗎?」

「嗯?」我只是來不及收回我的眼光。

他忽然拉起我的手,帶著我穿過窗前的溪流,飛上了陡峭的山壁。

「你幹什麼?我恐高!」

眼冒金星,呼吸困難,我顫抖地看了一眼腳下翻騰的雲海,死死地抱著白夜不肯鬆手。

這不是要我的命嗎?要知道,從初代宗主開始,恐高都是咱們密宗弟子的一塊心病,不然也不至於連個御劍飛行都學不會!

白夜摟著我,在我耳邊輕聲說:「離,你看起來真像一個公主。我喜歡你,我要你,你做我的人好不好?」

我渾身一震,訝然地睜大眼睛。

一模一樣的話,在魔界最高處,魔族少年對小女妖說過!

為什麼白夜會知道?

「記起來了沒有?」白夜微笑,「你就是妖女離。我是追著你來人間的,我說過,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

「……」

我能說……我不記得嗎……

上輩子的事,誰會記得啊?而且,只是一個夢,能說明什麼呢?萬一我不是離……我心底一沉,說不出的驚恐。

我幾乎是哀求著說:「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怕高……白夜,我們下去吧!」

「離……」

我推開他道:「我不是離,你別這樣叫。」

「小梨!」白夜臉色一變,用手抄住一腳踏空的我,可到底還是晚了一步。我尖叫著從山頂上摔了下去,白夜緊緊地抓住我,借著山間的凸起,緩衝了好幾下,他抱著我一路滾到了山腳,在對面的山壁前停了下來。

「你沒事吧?」他喘著粗氣問。

我當然有事,我都嚇傻了!可一看白夜渾身是泥,好幾處都滲著血,我就不好意思罵他了。至少,他沒有讓我受傷。

也不知道我的表情哪裡不對,白夜顧不上喊疼,竟然哈哈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我惱怒地問。

他上氣不接下氣道:「沒想到你會怕成這樣,都快哭了,哈哈哈哈!堂堂密宗七小姐……哈哈哈哈!真想再把你掛到樹上去……」

「白弦音……」

你再給我哈哈哈哈,我打爆你的頭!

「好了我不笑了,我們說點嚴肅的……嗯,你不喜歡我叫你離,我就叫你小梨子好了。」白夜憋住笑意,在我頸邊吹著熱氣道,「小梨子,你看起來真像一個公主,我喜歡你,我要你,你做我的人好不好?」

都這麼狼狽了,還說這麼瘋瘋癲癲的話。

可就是這樣瘋瘋癲癲的話,讓我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很多時候,洶湧到快要決堤的感情無法表達,只能裝瘋賣傻地說出來,臉皮厚如白夜者,居然也有裝瘋賣傻的時候。這不是比我怕高還可笑嗎?

我眨著眼睛道:「我已經是你的人了。」

白夜道:「還沒有拜過天地。」

原來,一切都是早有預謀。

他故意讓我穿紅色的衣服,故意給我梳婦人的髮髻,故意把我引到沒有人的山崖下。沒有喜堂,也沒有高堂,只有陽光明媚,繁花似海,風吹起白夜的衣角,雲朵一樣翻飛,墨色的長髮拂過他含笑的嘴角,美得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

他朝我伸出手來,我輕輕地握住,我們在山壁上刻了八個大字,靈力在指尖盤旋著,每一個字都深深地嵌進了石頭。

「滄海桑田,此情不渝。」

白夜在旁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飄逸的落款,佔盡風流。我重新凝聚靈力,在「白夜」的旁邊,很端正地寫了兩個字:紀梨。

滄海桑田 此情不渝

白夜 紀梨

十二個字安安靜靜地懸掛在石壁上,承受著風吹雨打。也許終有一天滄海桑田,字跡消磨,感情也不復存在,但是我不曾想過,等不到滄海桑田,那一天來得這樣快。

山中歲月不知多長,我閑來無事,聽白夜彈琴,看白夜舞劍,不知不覺,幾個月又像流水一樣過去了。

其間有一隻野雉精帶著一群小雞上門來挑事,說滄瀾山不歡迎人類,小紫嗷的一聲變回了狐狸的樣子,當場咬斷一隻雞的脖子,那群雞丟下一句「我們會回來報仇的」就撲騰著翅膀飛走了,之後豬妖、狼妖、虎妖先後來過,千雪舉著掃把開門迎戰,後果可想而知。

搶奪地盤什麼的,打回去就是。比較無語的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前來光顧的女妖怪漸漸地多了起來,有隻成精八百年的山貓,每天夜裡都把一籃洗得乾乾淨淨的野果放在窗戶下面,用以表達對白夜的愛慕之情。

白夜收了那山貓的果子,見她長得嬌憨可愛,白天的時候也會和她說說話。

我自然是豎起耳朵警惕地監視他們。

山貓咬著指甲怯生生道:「你生得太美了,很像我從前認識的一位魔君。他雖然是魔君,卻總愛和妖怪們玩在一起,特別是漂亮的女妖,我可喜歡他了……可是,他後來愛上了一個梨花妖,帶她回了魔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白夜笑:「是嗎?那位魔君好大的魅力,讓你記掛到現在。」

「那當然啦,除了蓮帝陛下,魔界最厲害的人就是他呢。不過他不屬於『三殿』,也從不參與人間的爭鬥,你們人類沒有機會認識他。」

山貓的臉上滿是憧憬,我心思一動,想起了書上關於魔界的記載。

魔帝蓮燼,和上古真神平起平坐的存在,因為對天條有諸多不滿,潛入黑暗深淵,在蠻荒之地建立了自己的政權。據說,時隔萬年,蓮燼的本體早已化成了山川河流,支撐起了整個魔界——

鑒於《魔帝本紀》由魔族自行撰寫,本就存在誇張成分,翻成漢字後更是扯淡,這個「據說」的真實性我們不得而知,但是,蓮燼把整個魔界當成自己的行宮,下設三殿,分別由月君、影姬、血君三位君主管理,這是真的。

這三位魔君戰功赫赫,想不認識都難。但是,蓮燼身邊還有一個最接近神的存在,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麼來歷,更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連三位魔君也要聽命於他,書上只寫到,他是三殿之外的——夜君。

白夜,就是夜君的轉世。

聽起來牛掰壞了,但他放著好好的魔君不做,跟著妖女離跳輪迴台……我忽然有點同情蓮燼。

山貓見白夜聽得很專註,越說越高興,我索然無味地回屋去了。

千雪跟在我後面道:「小梨兒,你別生氣,主人就是想知道他從前是什麼樣子,他不會喜歡那隻貓的……」

是啊,他不喜歡那隻貓。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只是看到貌美的女孩子,就忍不住想和她們親近罷了。我又不能挖了他那雙含情脈脈的眼,只好眼不見為凈了。

可氣的是,我抓起桌上的野果拿來吃,才吃了兩個,門外就傳來了山貓酥軟的嬌嗔聲。

真是的,把我當空氣了。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生悶氣生到死,現在嘛,哼哼!

「小梨兒,你不要這樣笑,好可怕……」

是嗎?

我捏爆一個野果,露出一個和氣溫柔的笑來:「別怕,姐姐我善良又賢惠,一定會讓你主人渾身舒坦的。」

「……」

我怕他們說久了口渴,沏了一壺茶送到院子里。山貓的眼睛滴溜溜地在我身上轉著,顯然是怕我把熱水澆到她臉上去。

怎麼會呢?我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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