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十九章

司捷潘走到葛利高里跟前,抓住馬鐙,緊靠在渾身是汗的兒馬肋部上。

「喂,好啊,葛利高里。」

「托福托福。」

「你打算怎麼辦哪?啊?」

「我有什麼好打算的呀?」

「拐走了別人的老婆,還……自己去享樂,行嗎?」

「放開馬鐙。」

「你別害怕……我不會揍你。」

「我並不害怕,你還是別來這一套吧!」葛利高里滿臉通紅,提高了嗓門說道。

「現在我不會跟你打架,我不願意……葛利什卡,你記住我的話:早晚我要宰了你!」

「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你牢牢記住這話。你欺人太甚啦!……你把我的生活全毀了,弄得我像只閹豬……你看,」司捷潘伸開雙臂,污黑的手掌朝上,說道,「我在這兒耕地,可是我自個兒也不明白為什麼要耕。其實我一個人又能吃多少?我隨便怎麼都可以糊口過冬呀。只是無聊得要死……你欺人太甚啦,葛利高里!……」

「你不要對我訴苦啦,我不懂,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嘛。」

「這話不錯,」司捷潘同意說,仰面向上,看著葛利高里的臉,忽然露出了天真稚氣的笑容,舒展開細紋密布的眼角,「我有一件事情很後悔,小夥子……我後悔極啦……你還記得,前年謝肉節的時候咱們打群架的事嗎?」

「這是什麼時候?」

「就是把一個彈毛工人打死的那次。光棍們和有老婆的人打起來了,你還記得嗎?還記得我是怎樣追你的嗎?你那時候還瘦弱得很,跟我比起來,就像一根嫩蘆葦。我可憐你,沒有下手,要是那當兒你跑著的時候給你一下子——早就把你揍成兩截啦!你跑得很快,全身像彈簧一樣:我只要掄起皮帶朝你腰上一抽,你的小命早就見閻王啦!」

「你別傷心,將來咱們還有碰杯的機會嘛。」

司捷潘用手擦著前額,在回憶著什麼事情。

將軍牽著克列佩什的韁繩,朝葛利高里喊道:

「走吧!」

司捷潘一直還用左手扶著馬鐙,跟兒馬並排走著。葛利高里警惕著他的每一個動作。他在馬上看清了司捷潘的下垂的亞麻色的鬍髭和好久沒有刮過的、濃密的鬍鬚。在司捷潘的下巴下面耷拉著的漆皮帽帶有許多地方都裂了。司捷潘那落滿塵土的灰臉上布滿了一條條的斜痕——流過的汗痕,使這張臉顯得模糊而又陌生。葛利高里看著司捷潘,就像是從山巔眺望遠處濛濛細雨中的草原一樣。司捷潘灰氣重重的臉上是一片疲倦和空虛。他沒有告別,就停在後面了。葛利高里的馬信步地走著。

「等一等。怎麼……阿克秀特卡怎樣啊?」

葛利高里用鞭子磕打著沾在靴底子上的泥土,回答道:

「很好。」

他勒住兒馬,回頭看了看。司捷潘叉開兩腿站在那裡,齜著牙,正嚼一根草莖。葛利高里不由得可憐起他來,但是嫉妒壓倒了憐憫;他在吱吱響的鞍座子上扭過身子,喊道:

「別傷心,她不會為你得相思病的!」

「真的嗎?」

葛利高里在兒馬的兩耳中間抽了一鞭子,沒有回答就馳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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