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希臘人認為一切並、泉、河、湖、海等都源自奧克安諾斯(Okeanos,是希臘神話里的大海神,即大海的人格化。——譯者),源自大瀕海,古代的波斯人認為地上的一切山脈都是生自阿爾波地山(Albordy)。認為萬物都源自一個完滿的實體,這個思想是否有較高明的意義,其方式是否與上述二事不同呢?並不!這個思想和以上二種思想是完全基於同一思想方式的。正如阿爾波地山是一座和由它生出來的群山等類的山,那一切派生物的本源——神——也是和派生物等類的東西,從種類上說,與那些派生物並無分別;正如阿爾波地山之所以特出於一切其他請山之上,乃是因為它具有一切諾山的特性而表現得最傑出,也就是說,這座山被想像提到極高的程度,直衝到天上,比日月星辰還高,同樣情形,神聖的原始實體之所以不同於其他一切事物,也是由於它具有萬物的特性,而它的這些特性卻高出一切,無邊無限。許多不同的水的源頭並不是一個原始的水,許多不同的山的來源並不是一個原始的山,許多不同的事物的本源並不是一個根本的事物。「一」(Ei)是不能夠產生出東西來的,只有二重、對立、不同才能產生出事物。產生群山的東西,並不只是一個與群山不同的東西,而是一個本身種類極其複雜的東西,同樣情形,那產生水的東西也不只是一些與水本身不同的質料,而是一些彼此不同甚至相反的質料。精神、機智、聰明、判斷,只是在對立之中、只是在衝突之中發展和產生出來的,所以生命也只有在許多不同的甚至相反的質料、力量和事物的互相衝突中產生出來。
「上帝既然創造了耳朵,怎樣會聽不見呢?上帝既然創造了眼睛,怎樣會看不見呢」這個聖經上的或有神論的能聽能看的東西出自能聽能看的東西的說法,用我們現代的哲學術語表示出來,便是:精神的、主觀的東西是從一個本身也是精神的、主觀的東西派生的;這種說法,和聖經中把雨解釋成出自天上雲層上面或裡面積聚的水,和波斯人說群山都出自阿爾波地祖山,和希臘人說井泉河川都出自奧克安諾斯是站在同一個基礎上,表示著同一件事情。水從水出,不過是出於一個無窮大的、無所不包的水;山從山來,不過是來自一個無限的、無所不包的山;所以精神來自精神,生命來自生命,眼睛來自眼睛,不過是來自一個無限的、無所不包的眼睛、生命和精神。
人們問孩子們這個問題:小孩是從那裡來的?我們常常聽到的「解答」是:小孩是奶媽從一個源泉里接來的,他們在那裡像魚一樣游來游去。神學中對於有機物或一般自然的起源所給予我們的解釋,和這種解釋並沒有兩樣。上帝是幻想中的深而且美的源泉,一切實在、完滿、能力都包含在其中,所以萬物都是已經完成了的東西、象小魚似的在裡面游來游去;神學便是奶媽,他從這個源泉中接出萬物,但是那個主角,自然,那個懷胎十月帶著痛苦把小孩生下來的母親,卻被這個原來很天真而現在很幼稚的解釋完全撇開了。當然這個解釋比起自然的解釋來,較為美麗、動人、平易、易解,在上帝的兒女們看來,較為明白清楚;自然的解釋,只是一步一步,通過無數障礙,從黑暗逐漸擠上光明的。我們的虔誠的神父們藉著作法者、巫師、巫婆而對降雹、畜瘟、旱災、雷雨所作的解釋,也遠比以此等現象為出於自然原因的解釋「有詩意」、平易,並且即使在今日,對於未受教育的人們也還較為明白。
「生命的來源是無法解釋和不可思議的」;即或如此,這種不可思議也不能證明你接受那些被神學從人類知識的漏洞中抽引出來的迷信的推論是對的,也不能證明你越出自然原因的範圍是對的,因為你只能說:我不能從這些我所知道的自然現象和原因,或者從我直到現在所知道的這些自然現象和原因來解釋生命,不能說:生命根本不能根據自然來解釋,除非你自命已經將自然之海洋中的最後一滴水汲盡。這種不可思議,也不能證明你假定一些虛構的東西來解釋那個無法解釋的東西是對的,也不能證明你援引一個什麼都解釋不了的解釋來自欺欺人是對的,也不能證明你把你對於那些自然的、物質的原因的無知化為這些原因的無有是對的,也不能證明你有理由把你的無知神聖化、人格化、對象化成為一個可以消除這種無知的東西;這東西所表示的不是別的.只不付縣化的於知的眾性,只不過是缺乏積極的、物質的理由來解釋而已。因為你用來解釋你的生命的那個非物質、無形體、非自然、非現世的實體,除了正好用來準確表示那些物質的、有形的、自然的、世間的原因在理智上不存在以外,又表示什麼東西呢?可是你並不如此老實而謙虛地說:我不知道原因,我不能夠解釋,我缺乏資料、缺乏材料,而竟因為你不知道物質原因、不知道自然原因,卻將你腦子中的這種缺乏、這種否定、這種空虛憑著幻想轉化為積極的東西,轉化為一些非物質的、亦即不是物質不是自然的東西。此外,無知倒是自安於非物質、無形體、非自然的東西,憑著它那個分不開的夥伴——那個老是與其高無比、高不可攀的東西打交道的放蕩不羈的幻想,馬上把無知所創造的這些可憐的東西高高捧成了超自然、超物質的東西。
有一種看法,認為自然本身、一般的世界、宇宙有一個實際的開始,因而認為有一個時候,自然、世界、宇宙並不存在。這是一種偏頗的看法,只有當一個人對世界有一種偏頗狹隘的看法時,才覺得這是對的。認為有一個時候任何實在事物都沒有,這其實是一種荒唐無稽的想像,因為一切實在事物的總和就是世界或自然。一切使上帝成為一個客觀實在實體的上帝的品性,本身不過是一些由自然中抽引出來的、以自然為前提的、表現自然的性質——因此如果自然消失,這些性質自身也要消失。當然,如果你抽去自然,如果你在思想中或想像中取消了自然的存在,亦即閉上兩眼,把你心目中一切自然對象的確立的、感覺的影像都抹去,並不用感覺(照哲學家們說,就是不「具體地」〔increto〕)去表象自然,你仍舊還有個東西剩下,仍舊還有個無限、力量、統一、必然、永恆之類的特性的總和剩下;但是這個抽去一切可感的特性和現象而剩下的東西正好不是別的,就是思想中的自然的抽象體或『抽象的』自然(Natur in abstractJ。因此,就這一點說,你從上帝中抽引出自然或世界,只不過是將可感的、實在的自然物從它的抽象的、思想的、僅僅存在於表象中。思想中的自然物里引將出來罷了——這一個抽引作用,在你看來似乎很合理,那是因為你在思想中一直認定抽象的、普遍的東西是切近思想的東西,因而把在思想上較高較先的東西當作個別、實在、具體事物的前提,雖然實際上正好相反,自然先於上帝,亦即具體的先於抽象的,所感的先於所思的。實際上,一切都只按照自然程序發生,原本先於摹本,實物先於影像,對象先于思想;然而在超自然的奇蹟的神學領域中,則是摹本先於原本,影像先於實物。聖奧古斯丁(Augustinus,四世紀末基督教神學的建立者。——譯者)說:「如果世界不存在我們便不能認識世界,但是如果上帝不認識世界世界便不能存在;這是一件很奇異的事,不過確乎是真實的。」這句話的意思等於說:世界先被認識、被思想,然後才是實在的;世界之所以存在,只是因為它被思想,存在是認識或思想的一個後果,原本是摹本的一個後果,實物是影像的一個後果。
如果我們把世界或自然化成一些抽象的性質,如果我們把世界弄成一個形而上的東西,弄成一個單純的思想物,而將這個抽象的世界認作實在的世界,那麼,在邏輯上必然要把世界想成有限的。世界之呈現於我們並不是通過思想,至少不是通過形而上或超自然的(hyperphysisch)、從實際世界抽象出來的、將其真正最高的本質置於這個抽象作用之中的思想;世界是通過生活、通過直覺、通過感覺而呈現於我們的。對於一個抽象的、僅僅有思想的實體,光是不存在的,因為它並沒有眼睛,也沒有一點溫暖,因為它並沒有感覺,對於它,根本就沒有什麼世界,因為它並沒有器官來感受世界,真正說來,對於它,什麼東西都不存在。因此,世界之呈現於我們,只是由於我們不是邏輯的或形而上的實體,而是異於而且多於邏輯學家和形而上學家的實體。但是這個「增」(pills),在形而上學思想家看來,卻正好是一個「減」(minus),這個思想的否定正好是個絕對的否定。自然對於他只不過是個反面的東西,只不過是個「精神的另一面」。他把這種僅屬消極的、抽象的性質弄成了自然的積極性質,弄成了自然的本質。因此,把這個「物」也可以說是「非物」門n山ng)想成一個積極的本質,便引起了一個矛盾:它只是思想的否定,是一個被思想的東西,但是就其本性而言,卻是一個可感覺的、與思想和精神相反的東西。思想物(Denkwesen,按即思想中的東西,不是外界存在的東西。——譯者)對於思想者是真實的事物;因此很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