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三 兒女都是債

兒女都是債,這句老話令宋榮感觸頗深。

別人家的子女,隨便養養總能落個平安康泰。就他家的兒女,宋榮自認為對待子女教育十分用心,結果兒女七零八落。

宋嘉語死了,強悍的宋嘉言把自己送到皇后的寶座上,起碼這兩個女兒有個著落。想宋嘉語時可以去皇陵,想宋嘉言時可以進皇宮,宋榮覺著,倒還罷了。

若不是杜月娘又給他生了個小兒子宋嘉謐,宋榮覺著,大概哪天他嘎嘣死了,說不定還要侄子給他摔瓦扛幡。

長子宋嘉讓、次子宋嘉諾離家出走久矣,杳無音訊。

這一日,宋榮是被滿院子的喜鵲嘰嘰喳喳吵醒的。休沐的好日子,竟不能睡懶覺,宋榮只得鬱悶地起床。

杜月娘上前服侍,她服侍宋榮日久,也知道這在外頭儒雅斯文的男人私下竟有彆扭脾氣,見宋榮臉色有些臭,杜月娘笑道:「喜鵲叫得這樣歡,說不定是咱家有什麼喜事。」

「什麼喜事?莫不是你又有喜了?」宋榮打趣。到這個年紀,宋榮對女色已不大看重。扶正了杜月娘後,家中並無其他侍妾二房。杜月娘謹守本分,為人溫柔,倒也得宋榮的心。

杜月娘低頭為宋榮束上腰間玉帶,嗔道:「侯爺可真是……我都這個年紀了,侯爺說這話,莫不是想納小了?」

宋榮拍拍她的手:「丑妻近地家中寶。」

杜月娘自知姿色不太出眾,不過,她心性沉穩,聽宋榮這麼打趣她,杜月娘不禁笑道:「比起侯爺的姿色,妾身的確是差得遠。」宋榮年輕時就是帝都公認的美男子,如今年紀大了,內涵優雅不缺,依舊風度翩翩。

宋榮哈哈一笑,攜杜月娘出去用早飯。

事實證明,喜鵲不是平白無故這般鬧騰一早上的。

宋榮剛吃過晚飯,就見管家媳婦喜上眉梢奔來報喜:「回侯爺、夫人,咱家大爺、二爺回來啦!」

宋榮以為自己聽錯了,杜月娘看丈夫彷彿被雷劈的神色,問管家媳婦:「真是大爺和二爺回來了?」

「是啊。」管家媳婦眼裡放光,眉上帶笑道,「連帶著大奶奶還有大姑娘、兩位小爺,已經進院了。說話就要進來給侯爺和夫人請安哪。」

宋榮的眼睛往門廳處瞧去,已經看到兩個兒子宋嘉讓、宋嘉諾,還有兒媳婦戚氏帶著個半大不小的小丫頭。小丫頭眉宇間還有些小時候的影子,是他的孫女福姐兒。福姐兒身邊站著兩個小蘿蔔頭,眉眼更似戚氏,臉龐如宋嘉讓少時。

宋榮被杜月娘暗地裡捏了一下才回過神,兒子、媳婦、孫子、孫女的一堆人已經嘩啦啦地跪在了地上,給他請安。

宋榮嘆口氣:「起來吧。」

宋榮肚子里有千言萬語要問,卻又似乎不知問什麼方好。宋榮向來洒脫從容之人,一時竟語塞難言。一手按在桌間,宋榮良久方道:「吃過飯沒?」

宋嘉讓恭恭敬敬地道:「兒子歸心似箭,天一亮就跟嘉諾帶著他們往家走,還沒吃呢。」

宋榮不禁感嘆,世易時移,連宋嘉讓都學得滑頭了。宋榮也回了神,對杜月娘道:「你先帶著媳婦他們用早飯,給小孩子做些易消化的東西。」看兩兄弟一眼:「你們跟我來。」

有正事,宋榮向來是在書房說話。

宋榮坐在湘妃榻上,打量兩個兒子一眼,衣裳料子平平,檔次跟家裡管家穿的差不離。宋榮問:「怎麼回來了?」

這話說的,好像根本不高興他們回來似的。

父子多年,宋嘉讓出去幾年不是沒長進,他一聽自己老爹這口氣,就知老爹不大痛快了。宋嘉讓就有些頭皮發麻,宋榮向來是嚴父,不要說宋嘉讓少時,就是乖巧聰明如宋嘉諾少時也常受教訓。宋嘉讓道:「爹,兒子們在外頭記掛著您呢。」

宋榮唇角一翹,呷一口極品碧螺春,笑悠悠地道:「我還得多謝你們記掛我,你們要不記掛我,估計我死了你們也不一定回來哭一鼻子哪。」

宋嘉讓被宋榮噎得臉上似火燒,辯白道:「爹,兒子們豈是這樣的人?」

宋嘉諾倒很乾脆,道:「父親,兒子們知錯了。」說完就跪下了。

宋嘉讓一看,只得跟著跪下。

宋榮道:「哦?這話說的,你們出去,也是我允準的,何錯之有啊?」

宋嘉諾道:「兒子一去六年杳無音訊,令父親操心,兒子不孝。兒子未能服侍父親身邊,兒子不孝。兒子懦弱,愧對父親多年教導,兒子不孝。」

宋嘉諾不說還好,這一說絕對是火上澆油。宋榮更是惱怒,劈手便砸了手中青花瓷盅,怒問:「當初我不讓你們出去嗎?一個個的又不是死在外面,寫封信回來能累著你們嗎?」

茶盅碎了一地,宋嘉讓嚇了一跳,他並不似宋嘉諾會說話,想了想,道:「爹,兒子們這不是回來了嗎!」

宋榮冷笑道:「你們回來,是不是還要我感激涕零啊?」

「我哪裡敢這麼想。」宋嘉讓偷偷抬頭,正對上宋榮眼眶微紅的眼睛,宋嘉讓一時竟呆了。自小,他是見慣了父親的強橫,在宋嘉讓心裡,父親絕對是高不可攀的高山一般,他是頭一遭看到父親眼眶微紅,竟似要落淚一般。

宋榮還沒落淚呢,宋嘉讓心下一酸,先掉下淚來。

當時離家遠走,若無妻女相伴,他可能早不知去處。一路也並非一帆風順,想到離家辛苦,一別六年,再回來時,父親鬢間白髮新添,宋嘉讓不知怎的,心下酸痛難耐,不禁大哭起來。

宋榮被宋嘉讓號得哭笑不得,想著,老子還沒怎麼著你呢,你還號個沒完了。宋榮不禁想起宋嘉讓少時淘氣的事,氣笑了:「宋嘉讓,你以為號一通就能不挨揍了嗎?」

宋嘉讓本就是個洒脫磊落、哭笑隨心的脾氣,他咧嘴號哭了一通,心裡才算舒服了些,擦一把淚道:「兒子都這個年紀了,再挨揍,也怪沒面子的。」

宋榮不過是隨口一說,兒子們千里迢迢回來,不能話沒說兩句就先一人給一頓打。

宋嘉讓道:「剛離開家時,我就想著隨處走走,後來在蜀中青城山遇到個大夫,也算兒子運道好,給那大夫三治兩治的,就把身子醫好了。兒子就帶著福姐兒和她娘在蜀中住了些日子,才去的邊城,也是在邊城遇到了阿諾。」

宋榮皺眉:「什麼大夫,這般厲害?」當時宋嘉讓被方二下藥,宋榮連太醫都請來了,皆無效用。

宋嘉讓道:「也是偶然碰到的,是個書生,叫夏文,年紀跟我差不多,大概很會念書,也略通醫術。」

宋榮無端來火:「長腦袋有什麼用?當初給你請了多少大夫,都不成。就這麼個書生,就比太醫還要厲害?」什麼世外高人之說,宋榮從來不信的。

即便事隔多年,宋嘉讓說起此事也有些彆扭,道:「夏文說……那個,方諒給兒子下的不是什麼厲害葯,其實不必太醫,過個十天半月,藥效一過也就沒事了。大約是後來吃太醫開的葯,吃得多了,才會……適得其反。」

想到這一番烏龍,宋榮嘆口氣:「別誤信了有心人才好。」宋嘉讓身體能痊癒是最重要的事,當然,如今看著好得不能再好了,兒子都生了兩個。看來真是冤枉了方二,不過宋榮是不會感到內疚的。

「夏文家裡在蜀中原是個小官宦人家,他家得罪了蜀王,一家子被發落到邊城。我也是跟他們一道去的邊城,阿諾也見過夏文,還誇他學問不錯。」

宋嘉諾亦道:「前年夏文回蜀中參加秋闈,還中了舉。說來他家只是夏家旁支,夏家主支長房有人在帝都為官,也是世代書香。」

宋榮問:「你是怎麼去的邊城?又是怎麼跟你大哥遇到的?」他想不到兄弟兩個會一道回家。

「我先是南下,後來想著大哥素好兵武之事,這兩年邊城不太平,大哥若是有心,肯定會去邊城,就去了那兒等著大哥。果然沒過一年就見著了大哥。」

宋嘉讓笑道:「虧得有阿諾,我以前還不知在兵營找個差事也有這許多道道。」

宋嘉諾笑道:「邊城民風強悍,尋常女子都會三招兩式。還是見著大哥,大哥武藝出眾,才過得安穩日子。」

見兩個兒子有些往日親近的意思,宋榮心下極是欣慰,問:「你們還在邊城尋了差事不成?」

宋嘉讓十分自豪:「我是百戶,阿諾是文書。」

宋榮將袖子一遮臉,道:「還以為你們在外頭高官厚祿、大富大貴了呢。」

宋嘉讓一陣無語,道:「兒子也算年輕的百戶了。阿諾是書生,將來考個進士,直接就正七品。他就是沒功名,將軍大人也很看重他,還想招阿諾做女婿呢。」

宋榮伸手拍拍兩個兒子已經堅實的肩膀:「在外頭隱名匿姓的,又沒人知道你們是我宋子熙的兒子。現在是百戶,正常熬個十幾年,立些戰功,打點得當,並非沒有出頭之日。不過,既然回來了,家裡也無須你去沙場九死一生地打拚前程,我也不想有朝一日白髮人送黑髮人。」宋榮道,「先歇幾日,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