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十一章

在許多方面,昭文帝算不得合格。但在做皇帝方面,昭文帝還是非常合格的,首要的表現是,昭文帝是個善於納諫且有心胸的人。

因此,宋嘉言得以在鳳儀宮見李睿一面。

二十五歲的李睿有著驚人的俊美。

其實,有吳家兄弟珠玉在前,容貌上,李睿也要退一舍之地。但,開闊的眼界與經久的風波在這個男人身上沉澱出一種淡然醇永的味道,讓盛年的李睿有一種奪目之輝。

宋嘉言令宮人將皇子、公主抱出來給李睿看,李睿笑道:「皇子像娘娘。」小小嬰兒,已經有一雙沉靜的眼睛。相比於活潑好動的妹妹,的確更肖似母親。

宋嘉言道:「出生就有註定的道路要走,真不知是不是福氣。」皇帝之位,從來不是結束,而是漫長戰爭的開始。

李睿笑道:「每個人的命運,或者是早就註定好的。只是,有些人的命運,一望既知。有些人輾轉於註定的命運而已。」

宋嘉言淺笑道:「或許吧。」她感嘆一聲,「三軍可奪其帥,君子不可奪其志。本宮見過的人,唯你而已。」依宋嘉言的身份,日後給李睿一個前程,輕而易舉。在宋嘉言入主鳳儀宮後,李睿依舊要海上遠行。若不是宋嘉言執意給李睿一個鴻臚寺的職銜,李睿所行,依舊是商賈事的名頭兒。想到少時初見面時李睿所言,宋嘉言難免感嘆。

李睿心下憂慮,意有所指道:「娘娘所見的李睿,是刻意在娘娘面前表現出最優秀一面的李睿。娘娘所沒能看到的,也有許多卑鄙難堪之處。只是,小臣擔心娘娘嫌棄,不敢表露罷了。」他這一走,真正能為宋嘉言打算的,就只有宋榮了。

這點心胸,宋嘉言還是有的。聞言,宋嘉言只一笑道:「我們又不打算做聖人,能做好人時,努力做個好人;當做不了好人時,努力不要太壞也就是了。好與壞,善與惡,都是別人的評價。若是在乎別人的嘴,本宮早活不到現在了。」李睿當然不是純潔無瑕的,不必說先時經商,便是自她有孕,留在帝都這兩年,永壽道長的事,總要有人下手設計的。

「小臣一走,歸期不定,唯願娘娘平安康泰,如意順遂。」在鳳儀宮,能說的話畢竟不多。

宋嘉言微微點頭:「你也珍重。」

李睿行過大禮後,就告退了。

端睿公主是在鳳儀宮外遇到李睿的,李睿側身垂首微避,端睿公主帶著宮人過去,待李睿行遠後,端睿公主只覺著李睿眼熟,問身畔宮人:「這是誰?」五品官員的服飾,卻又不是太醫。等閑官員,豈可輕近後宮?

自從秦淑妃因私竊鳳儀宮被降為秦美人後,整個後宮的妃嬪宮人都戰戰兢兢、恪守本分,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打探鳳儀宮。宮人恭身稟道:「看著似是從鳳儀宮出來的,至於這位大人的身份,奴婢並不知曉。」

原來是那個人,端睿公主心下微動,並未再多問,到鳳儀宮向宋嘉言請安。

宋嘉言請端睿公主坐了,方笑道:「早前兩天就聽戚貴妃念叨公主了,先時回門,只一個鬧騰,怕沒空好生與你母妃說說話。公主回來,若方便,住上幾日,陪一陪你母妃。」

端睿公主笑道:「母后不說,我也要厚著臉皮開口留宿的。公主府事務不多,乍一離了宮,真有些想念。」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如端睿公主,出身性情、脾氣秉性,沒有一樣不好。但端睿公主就是太清醒太明白,她清楚地知道要選擇什麼樣的駙馬。戚駙馬,宋嘉言見過,並不是說不好,可是,配端睿公主,就有些平庸了。

戚家是合適的人家,戚駙馬是合適的人,卻不一定合端睿公主的心意。而真正傑出的貴族子弟,與尚主的榮耀比起來,大約還是更願意出仕為官的吧。

自古英雄愛美人,出色的女人,難道會希冀一個平庸的男人?

宋嘉言細心地問起端睿公主婚後的生活,按東穆規矩,駙馬自有府第,若是兩人感情好,住在公主府也無不可。至於傳說中公主行房需宣召駙馬之事,完全是子虛烏有,早在幾百年前就廢除了。

端睿公主自然事事妥當,不用說端睿公主的為人性情,只憑端睿公主的身份,戚國公府也不敢得罪於她。就是公主府的下人奴婢,端睿公主也壓得住。

端睿公主笑道:「母后放心,戚國公府是懂禮人家兒,駙馬亦是個懂禮的人。」駙馬並不是多麼出色的人,但對她足夠好,這就夠了。

「這樣看來,皇上的眼光很是不錯。」端睿公主樣樣好,昭文帝自然高興。就是宋嘉言,也希望端睿公主能如意順遂。

「母后放心吧,我很好。」端睿公主轉而說起別的事,「先時忙著大婚,兒臣也不知道,昨兒見了景惠姑姑,才知道了母后書院的事。兒臣與母后有些像,向來不喜燒香拜佛,也不信那些佛道之流。」永壽道長之事,方太后都跌個大跟頭,端睿公主更加篤信將寶押在宋嘉言身上是沒差的。她笑道:「如今兒臣成了親,與先時未嫁又不一樣。既是做善事,母后不要推卻兒臣這番心意才好。」

宋嘉言笑道:「母后高興還來不及,怎會推辭?倒是有一樣公主說得是,先時你未大婚,這樣的事,不好叫你們操勞。你如今是大人了,母后也不與你客氣,以後怕是還有事要勞煩你。」有共同的利益,自然是共同的朋友。皇后的身份給了宋嘉言很大的方便,何況,宋嘉言從來不是吃獨食的性子。

端睿公主愉快極了,笑道:「母后只管吩咐,兒臣十分願意。」

宋嘉言笑著起身:「反正你是要在宮裡住幾日的,陪母后說了半晌的話,怕是太后也盼著你的,你去慈寧宮看看太后和你母妃吧。那些瑣碎之事,待明日再說不遲。」

端睿公主辭別了宋嘉言,便去了慈寧宮。

宋嘉言與昭文帝的感情一直不錯。

宋嘉言本身也不是靠姿色引昭文帝入彀的,昭文帝敬重宋嘉言,一是宋嘉言有這種心胸品行,二則,中宮皇后,自然不能等同妃嬪對待。

於是,當流言紛來時,昭文帝縱使難掩心下不悅,還是願意相信宋嘉言。

方太后早忍不住與兒子念叨了:「皇后是有些才幹,做出的事情也體面,皇帝喜歡她。只是,你別嫌哀家說話難聽,外頭有比這難聽一千倍的。那李家小子,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是瑞和郡主的孫子,就因為是庶子所出的孫子,瑞和郡主操的心就不必提了。管不是,不管更不是。好端端地說了蜀王的重孫女給那李家小子,莫不是宗室貴女還委屈了他?不說一聲就出海去了。皇后又是官又是職地給他討了來,誰不知道他與皇后親近?二十好幾不說成家,到底因著什麼?皇帝還叫他進宮給皇后請安,你這皇帝做的,也大度得過了頭兒!」方太后嘆道,「她是怎麼進的宮,皇帝比哀家清楚。先時在荒山野嶺住著,哀家聽說就把幾個男人使喚得團團轉。若沒一二手腕兒,尋常女子哪有這樣的本領?果不其然,後來皇帝可不是跟得了失心瘋似的要娶她入宮。若別的事倒還罷了,難道哀家願意去傳皇后的閑話?此事非同小可。九皇子,可是嫡子!哪怕捕風捉影,皇帝也要查上一查,不然,哀家這心裡,實在難安!」

昭文帝沉聲道:「斷沒有的事!母后想多了!」

「關係到江山社稷,皇帝還是謹慎為好!」

「絕不可能!」昭文帝冷聲道,「皇后的品性,朕信得過!」宋嘉言不只是皇后,她還是皇子、公主的生母,昭文帝但凡露出半分猶豫,母子三人性命難保!

方太后雖有私心,也不好往兒子頭上安綠帽子,嘆口氣,不說話了。

宋嘉言素來耳聰目明,方太后都聞了風聲,宋嘉言沒理由不知道。她並不是裝聾作啞的性子,對昭文帝道:「這要如何證明清白,皇上給臣妾想個法子?或是皇上遲疑五兒、小九的血脈,不妨滴血驗親。」

昭文帝嘆口氣:「朕信你。」他相信宋嘉言的貞潔,但流言滿天,並不是讓人愉快的事。

宋嘉言低語:「真不知何時才得以清靜太平。」

昭文帝拍拍宋嘉言的手,宋嘉言眼圈兒一紅,別開臉,掉下淚來。

得此良機,方太后怎肯輕易放過,待宋嘉言帶著妃嬪們請安時意有所指道:「你們都是皇帝的女人,宮裡就是你們的家,宮外那些事,該忘的就都忘了吧。如今每月允許椒房請安,已是皇帝寬仁,人啊,惜福方有後福。」

宋嘉言笑吟吟地接過話頭兒,繼續訓示:「母后所說的話,就是本宮想說的話。你們位分有高低,出身也不同,有公門侯府的千金,亦有平民百姓家的小姐,有一點兒需要謹記,宮裡啊,是講究規矩的地方。如你們,別的道理不懂,三從四德是學過的。守著宮規守著本分,縱無大功,亦無大過,平平安安,就是福氣。」

太后皇后兩番訓話,妃嬪們起身行了兩次禮,嬌聲應下。

方太后原是為了給宋嘉言難堪,不想宋嘉言非但裝作不懂,還借題發揮,當下一噎,臉色就有些不大好看。宋嘉言關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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