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四章

宋嘉言直接從老太太手裡接過管家重任,雖說以往未管過家,不過,她本就心性聰明,再者,還有梁嬤嬤在一旁指導於她。本身宋家人口不多,排場不大,除了走禮來往之事,並無大事。

遇著走禮來往的,宋嘉言都是比照著先時的單子擬出禮單,待宋榮回來,皆給宋榮看過,但有需要增減的,宋榮都會提點於她。

宋嘉言上手極快。除了前兩日宋嘉言不大熟悉,處理得慢些,待家事上手之後,每天不過半日,宋嘉言便能處理妥當。餘下時間,她或是陪老太太說話,或是看看書、寫兩筆字,悠閑得很。

倒是小紀氏,見宋榮讓宋嘉言管家理事,心裡急得很。偏偏宋嘉言得閑兒,還每日探望於她,瞅著宋嘉言悠然自得的模樣,小紀氏心裡滋味難言,倒掙扎出一分心氣來,那些湯藥下去,臉色漸漸好轉。卻不想又一重磅消息襲來,險些將小紀氏擊垮——宋榮要納二房。

不是通房,不是侍妾,而是正經良民、出身清白的二房。

聞此信兒,小紀氏當下將喝進去的湯藥悉數吐了出來,臉若金紙,直接兩眼往上一翻,昏死過去。把一屋子的丫頭婆子嚇去半條命,連忙著人去跟宋嘉言稟報。

宋嘉言正在老太太跟前兒說笑,聽此言,一面命管事去請大夫,一面問:「昨日我才聽大夫說,太太的病大有好轉,再喝幾服藥便無妨礙了。這是怎麼了?你們到底是怎麼伺候的?」

宋嘉言說話聲音不高,綠雲卻是額冒冷汗。這位大姑娘年紀不大,手段狠辣,初初管事時,一位方婆子仗著是小紀氏的陪房在宋嘉言面前抖機靈,宋嘉言臉色未有半分變化,直接令管事綁了方婆子一頓打,非但如此,還抄了方婆子的家,可是抄出許多值錢的東西。

這些東西換成銀錢,依著月錢,就是八輩子也賺不來的。最後,宋榮做主,直接令小紀氏交出方婆子一家子的身契,把這一家子遠遠發賣了去。至於賣到何處,沒人知道。

自此,一家下人個個打起精神,再不敢小看於她。

宋嘉言既有問,綠雲半分不敢隱瞞,道:「太太知道老爺要納二房之事,就、就……」

宋嘉言冷斥:「胡言亂語!太太素來賢惠,若知道爹爹納二房,也該欣喜恭賀,如何會因此病情加重?看你這丫頭一臉聰明相,不想卻是個糊塗人。罷了,你是太太身邊的體面人,一會兒大夫就到了。你暫且回去,好生服侍太太,再有差錯,我是不依的。」

綠雲滿頭冷汗地退下了。

宋老太太哼哼兩聲,不滿道:「瞧瞧,她自己不能伺候,倒還不願意你爹爹納個正經二房呢。」

宋嘉言笑:「太太不是這樣的人,家裡又不是沒有妾室通房,就算爹爹納了二房、三房、四房、五房,太太只有一個。哪裡值當為這個不高興呢?」心裡暗道,父親真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人半條命啊。

其實,宋榮會有此舉的原因,宋嘉言一清二楚。

事情是這樣,宋嘉言自從接手管理家事,便命人備了份厚禮給韓氏送去了。宋嘉語那樣得罪韓氏,不知道便罷了,知道了總不能當沒這回事。

宋嘉語再如何無禮,到底姓宋呢,捅了婁子出來,家裡就得給她擦屁股。

宋嘉言初初理家,宋榮並不完全放心,時常落衙回家後問一問管事家裡如何,由此得知宋嘉言給韓氏備禮之事。

無緣無故的,怎麼倒給韓氏送禮?

宋榮自然要問個究竟,宋嘉言將禮單子給宋榮看了,又把宋嘉語失言的事說了。宋榮平常教子何其嚴厲,盼他們明白事理,卻不料宋嘉語做出這樣的事來。

宋榮當下氣個半死,若不是小紀氏正病著,真得不了好兒。宋嘉言勸了好半天才把宋榮勸住了。

結果,第二日,宋榮便跟母親商量,他要納二房,正經良民、清白出身的二房。

原本,宋嘉言沒特別叫人知會小紀氏這事兒。

世道要求女人賢惠,不過,這種事,沒有哪個女人能真正賢惠得起來。

卻不想,小紀氏還是知道了。

宋榮要納二房,如今,宋嘉言理家,她便將一個比主院兒小一些,又比柳、翠兩位妾室共居的東跨院兒略大的,挨著主院的一個小院兒收拾出來。

因那院里松柏生得好,宋榮大筆一揮,為之取名:常青院。

取出這樣的名字,真不知道宋榮要納個怎樣了不得的二房回來呢。

宋榮這樣的男人,絕不是尋常女人可以左右的。別說一個二房,就算娶一百個二房,也是一樣。這次宋榮納二房,更重要的原因在於警告小紀氏。

宋嘉言常常安慰宋嘉諾,對宋嘉諾說:「到了太太跟前,不要說你一切安好。見了太太,就跟太太哭,說你在學裡受欺負,家裡奴才也不拿你當回事,晚上喝碗羹還是冷的,鬧了半夜肚子。如今太太病再好不了,你就要被欺負死了。」

宋嘉諾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過一會兒,方小聲道:「大姐姐,這不是說謊嗎?」說句老實話,宋嘉諾並不覺著母親管家與宋嘉言管家有什麼差別。不像老太太管家時,當真是一團混亂,吃口順暢飯都難。

宋嘉言淡定地道:「這是善意的謊言。」

善意的謊言?這些話真的善意嗎?宋嘉諾不放心地問:「我怕這樣說,母親會心急如焚,豈不是要加重病情嗎?」

宋嘉言一笑:「二弟只管照我說的辦,太太十天之內,必能痊癒。」

宋嘉諾不大信,可是,他又覺著大姐姐說得這麼言之鑿鑿的樣子,左思右想之後,還是按著宋嘉言說的去做了。

宋嘉諾一說,小紀氏心疼得險些厥過去,宋嘉諾還很會自我發揮,說:「可怎麼辦呢?大家看著太太病了,都不將我放在眼裡了。昨天晚上,我溫書後有點兒餓,想著要碗甜羹吃,又怕廚下推諉,就沒說。」

小紀氏既氣且急,一時暈眩,險些倒下去,又強撐了身子道:「這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罵了一時,小紀氏摸著兒子彷彿瘦了許多的小臉兒,心疼得直掉眼淚:「我的兒,我的兒,你可是你父親的嫡子啊!我想著,你姐姐在我院兒里,你在前頭有你父親照看,怎知竟讓我兒受這樣的委屈。」說著就哭了起來。

宋嘉諾見母親哭,一咧嘴,跟著也哭了。於是,母子兩個抱頭痛哭。

丫頭婆子趕緊來解勸:「太太這樣傷心,倒叫二爺跟著難受呢。」

又有一人道:「就是瞧著二爺,太太也得把身子養好呢。」

小紀氏抹乾眼淚,丫鬟捧來溫水,小紀氏先投了帕子給兒子擦乾淨小臉兒,自己這才重新梳洗,強打著精神道:「好孩子,今天就跟著母親用飯吧。想吃什麼,跟我說,我叫廚下做去。」

宋嘉諾說了幾樣小紀氏喜歡的菜,小紀氏眼眶微紅,與丫鬟吩咐將兒女偏愛的菜色做來吃。

宋嘉語得到丫鬟的回稟,也連忙到正房來,見母親和弟弟都哭過的樣子,急問:「母親,二弟,你們怎麼了?」

小紀氏強笑:「沒事,正想叫你過來,咱們娘仨兒一併吃飯呢。」示意女兒坐在身畔,小紀氏溫聲道,「我叫廚下做了你喜歡的山菇青菜,還有你弟弟喜歡的雞粥菜心,一起吃吧。有你們伴著,我也有胃口。」

「母親,你可以下床了嗎?」宋嘉語憂心地問。

小紀氏道:「不過一點風寒,哪裡又是什麼要緊的病呢?總是在床上躺著,倒躺散了骨頭。」

娘仨兒安安生生地吃了一餐飯。

小紀氏到底精力有限,與兒女說了幾句話,便打發他們去休息了。小紀氏躺在床上,乳母張氏輕手輕腳地過來,為小紀氏將被子蓋嚴。

原本小紀氏出嫁,武安侯夫人給她配的兩個老成嬤嬤,一位是梁嬤嬤,一位便是小紀氏的乳母張嬤嬤了。

小紀氏嫁給宋榮後一直順風順水,梁嬤嬤去照顧宋嘉言,張嬤嬤伺候了小紀氏兩年,便因兒子搭上章家弄了個小官兒當。小紀氏便賞張嬤嬤榮養,回家享老太太的福了。如今,小紀氏病得厲害,張嬤嬤聽說了,主動回來服侍主子。

張嬤嬤與小紀氏主僕多年,情分似半個母女,照顧起小紀氏簡直是無微不至。見小紀氏憔悴如斯,張嬤嬤也心疼,還是勸道:「就是看著兩位小主子,姑娘也得振作呢。」

小紀氏眸色晦暗,不知在想什麼,喃喃道:「是啊,我還有嘉語和嘉諾呢。」

說也奇特,這麼一刺激,第二日,小紀氏倒可以扶著丫頭下床走走,順便去給老太太請安了。宋老太太見小紀氏憔悴的模樣,並未如以往那般挑剔,反是非常善心地安慰小紀氏:「身子不舒服就多休息,家裡的事也不必你操心,言丫頭打理得很好。」

一句「不必你操心」,再一句「言丫頭打理得很好」,小紀氏心火上躥,到底還能穩住顏色,笑道:「是啊,媳婦也聽說了。嘉言是咱家的長女,不過大嘉語一歲,就這樣能幹,替老太太和媳婦分憂不少,媳婦也欣慰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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