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春天真的能予人重生……

雪下得緊,到了夜半也還是沒有停的樣子。

白色皮毛的兔子在雪地上止步不前,把長長的腳印留在了身後。一時間,他有些分不清楚,那是給這大地留下的印記,還是從自己身體里遺失的什麼東西呢?

落雪的時候並不太冷,雪花掉落在睫毛上甚至起了一層濕潤的水氣。深吸一口氣,他向上碼了碼自己身上背著的東西。

馬上……記得前邊有座廟可以躲躲雪的。今天晚上也只能在那裡過夜了吧。

只是,似乎沒有東西可以蓋呢。兔子心想,若是可以把影子扯下來蓋在身上倒是不錯呢。一邊想著,一邊已經望見了破敗的廟宇那片灰色的瓦。

推開了快要掉下來的木門的時候,風沒來由地大了起來。雪片旋轉著飛進眼睛裡,兔子閉上眼睛,又睜開來,哎哎?有人?

廟裡昏暗的光線里慢慢現出另一隻兔子的輪廓來,是一隻灰色皮毛的兔子。此時正抖落自己身上的雪,玲瓏的眸子轉過來,望著白兔。

看這樣子……不也就是剛進廟的嗎?難道剛才推門的時候,那陣風是他跑進來颳起的嗎?

灰兔不發一言,徑自走到牆角邊,拾了些乾草,非常熟練地生起火來。

「有火的話,就可以煮點東西來吃了呢。」白兔微笑著,想與這個將跟自己共同分享一個夜晚的陌生人打破僵局。

灰兔這才又抬起頭看了白兔一眼。白兔儘可能友好地笑著,雖然面對陌生人的時候他總是緊張。這樣的擔心和緊張幾乎伴隨了他一生,怎麼都改不掉的。不過白兔倒是知道,當自己笑起來的時候,那是上下左右哪個角度看上去都絕對溫順可親的。

「你有吃的?」灰兔的眼睛又冷又清澈,像浸過水的葡萄。說著話的時候,光芒就像飛雪一樣一片一片旋轉著飛出來。

「其實是,只有鍋子,沒有什麼材料。」白兔指指自己身上背的那口沉重的鍋。

「哦,我們來做交易如何?」

「什……什麼交易?」白兔疑惑地問。難不成面前這位是個商人嗎?

「我這裡有干蘑菇還有一點米,你用你的鍋給我做點東西吃吧。」

「不用交易的,我的鍋本來就可以給你用啊。」

「我不想佔人便宜。」灰兔將一個口袋扔過來,「我只有這個,好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白兔把鍋架在火上,又去捧了雪水來化開。把米和蘑菇扔進去,在自己的行囊里掏出了瓶瓶罐罐,一長排都擺在地上。挨樣兒地往那鍋水裡倒。

「哎哎你放什麼呢?」

「調料啊,放心吧,不是毒的。」白兔一笑,他發現灰兔長得堪稱俊秀,就是那身灰色的皮毛平添了股桀驁不馴。

似乎來了點興趣,灰兔靠著火暖著自己的皮毛,「你是要做什麼啊?」

「粥。」

「粥啊……要是有肉的話那就最好了啊。」

白兔看了灰兔一眼,突然不再笑了,「我做各種粥,但就是不做帶肉的粥。」

「你吃素啊?那是舊時代的兔子了。現在的兔子不帶油味的蘿蔔都不啃一口呢。」

「甭管你怎麼說,我就是不做帶肉的粥的。」白兔堅持起來。

等到水沸騰起來,香味兒也飄散了出來。白兔從自己包里又取出一隻碗來,盛了滿滿的一碗先遞給灰兔。

「你……不是廚師吧?」灰兔看著白兔的動作突然好奇了。

「啊,差不多吧。可是我別的都不做,就只做粥。」

「而且還必須是全素粥?怎麼會有這樣的堅持呢?」

白兔不太愛答話的樣子,只是勉強笑了一下。「你呢?你看起來像只遊手好閒的傢伙哦。」

「我啊,我是畫故事和講故事的人。」

「哦?」白兔挑了挑眉毛,「我曾經也喜歡講故事的,而且還喜歡寫故事哦。」

「那為什麼又改行了?」

「因為,心裡有烏雲。」

「怎麼說?」

「我啊,每次寫故事的時候,無論那是誰的事情,總是要自動代入到自己身上。時間久了,每次寫故事我都會哭,太悲傷了。哦,我只寫悲劇故事。」

「你自虐啊?」灰兔喝完了一碗粥,白兔就自動把碗接過來,給他又盛了一碗,可是自己卻沒有動過。

灰兔沉吟了一下,看著暗下來的天,「這雪,今天停不了呢。」

「是啊。」

「喂,你不是說你曾經是寫故事的嗎?講個故事給我聽吧?」

「你還不是一樣?畫故事而且講故事,應該是你講給我聽吧。」

「不呀,你拿我的東西做了這麼好喝的粥,是該你答謝我的嘛。」灰兔弄了些乾草,堆成一堆,自己舒服地躺上去,「吶,講吧,我聽著呢。」

「好吧。」白兔拿起一根棍子,看似無心地撥起火來,神情卻一片肅穆。

那是遙遠的山上的故事。是很高很大的一座山。山的身體里銘記著鳥和河流還有風的聲音,偶爾也會聽得到孩子們碎碎的嬉笑聲。

然而山裡明明很少有孩子去玩耍,山是寂寞的山。

在寂寞的山裡,住著兩隻同樣寂寞的兔子。

可能寂寞就像陽光的碎片一樣,被兔子當做了心臟。在那麼大的山裡邊,兩隻兔子從來也沒見過面,也沒說過話。也沒見到過其他什麼動物。

它們在路上走的時候,耳朵里聽到的都是山內心的聲音。那些風啊水啊,孩子們的嬉笑啊,讓兔子越聽越難過。雖然那聲音很好聽,但是卻是不知道為什麼,越好聽就越讓人心裡酸酸的。

「很有藝術家氣質的兔子。」灰兔作為一個聽眾,非常懂得互動。

大一隻的兔子是灰色皮毛,他叫灰心。小一隻的兔子是白色皮毛,他叫白菜……

灰心在出去找食物的時候,看到了屬於兔子,卻不屬於他的腳印。可是即使是這樣,即使知道這山裡有同類存在,他也絕對沒想過找過去。

因為他覺得,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如果見到另一隻兔子,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也許另一隻兔子會讓他根本後悔見面呢?

所以灰心看了看,回家過自己日子去了。

「不愧是灰心,是灰狼的話一定毫不猶豫就追過去了……」灰兔欠然地看了白兔一眼,「你繼續講。」

白菜小,飯量少,然而他喜歡在山裡走走逛逛。當然順便看看蘿蔔都長在哪,哪有大蘿蔔之類的。

結果白菜不止一次發現,他前一天看中的蘿蔔,第二天去看時,只剩一個坑了。在那些坑旁邊,有亂亂的兔子的腳印。白菜停下來思索了一會兒,它認定這隻總是先它一步拔蘿蔔的傢伙一定與他非常相似——連對蘿蔔的喜好和品位都一樣。白菜寂寞的時候很想哭,但是又哭不出來。其實仔細想想,他覺得自己非常希望能遇到同類,哪怕就是遠遠看一眼。但是白菜很膽怯。他害怕自己被嫌棄。他想,自己是這樣一隻小小的,不通世故的兔子。

所以白菜也沒有去找灰心。他在家輾轉反側,不斷想,那一隻兔子是什麼樣子呢?

「可以嘗試偷窺……我是說,這真是只純潔的小白兔。ME的互動貌似是大灰狼思維。」灰心摸摸自己的臉,好讓自己不笑得那麼明顯。

灰心為了躲避白菜,就故意不去找那片有另一隻腳印的蘿蔔地。白菜是同樣的思維,他想,是該去找另一片蘿蔔地了。兩隻兔子各自從自己家裡出發,尋找新的蘿蔔,卻意外地撞上了。

「山不轉水轉,真是感人的相遇。傳說中的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過人間無數。」灰兔依舊冷不丁插上這麼一句。

兩個人中間隔著很大的距離,他們看到彼此後,就停了下來。他們都想扭頭就走,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腳就是不動。

白菜一緊張,就喜歡拿一隻腳蹭另一隻腳。這種小動作卻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麻煩,他把左腿放下來時,被一大團草給絆著了。

他很丟人地……摔倒了。

灰心第一反應是,這是一隻多麼笨的兔子啊!不過這個想法是在他跑過去扶白菜的同時進行的。

兩隻兔子之間,沒有了距離。手掌的溫度讓兩個人同時都覺得心裡很舒服,好像有些什麼東西融化了。

「都害羞得很可愛呢。」

「是啊。兩隻兔子於是成為了朋友,此後,一天都沒有分開過。可是隨著感情的深厚,白菜卻越來越發現,灰心是只很出色的兔子,無論是找蘿蔔還是做窩都幹得極漂亮,就連人類才懂得的那些知識,灰心也都精通的樣子。這讓白菜很自卑,他覺得平凡的自己是不配擁有這麼出色的朋友的。

白兔的聲音一點點沉下去——有一天,灰心和白菜被一個獵人追殺。白菜跑得太慢,而灰心本來有無數逃跑的機會,卻因為要停下來等白菜給錯過了。

獵人撲過來的時候,灰心扯著白菜掉進了一個他早就打好的洞里,才讓兩個人都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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