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斯:影像和詩意

春秋

以用「簡單」一詞形容,但阿巴斯的簡單之中孕育著深刻的內涵以及眾多的闡釋路徑。在 他看來,簡單蘊涵著豐富。正如阿巴斯最欣賞的日本電影導演小津安二郎一樣,小津的電影正 是簡單而深藏哲理的,而他開放式的拍攝讓觀眾體會到了觀看的自由。

阿巴斯以自己的方式向他崇敬的電影先輩致敬,於是,就有了長達74分鐘、只有5個長 鏡頭的《五》。在回答記者的提問時,阿巴斯說:「這5個章節是在我腦海里自然而逐漸地產 生的,我沒有劇本,每一段拍攝都花了些時間。尤其最後一段,為它我去了五六次外景地,因 為一個月里只有兩天是滿月。」

「我的作品都是發自內心的創作。我也從未受過什麼特別的影響,一切故事都來自我的生 活。」

詩歌:「無論是藝術還是生活,都需要詩意」

對於阿巴斯來說,任何人類創造性的勞動都可能成為他的興趣愛好,比如:寫詩歌、做一 名木匠。這位不論白天或是黑夜都戴著深色墨鏡的伊朗人謙虛地說這一切不過因為電影也是他 的「副業」之一。

在那冊並不厚的阿巴斯詩集《隨風而行》中,我們感受到阿巴斯遠離塵囂的心靈。一首首 俳句式的簡短句子勾勒出伊朗人的日常生活。在他直接而具體的書寫里,一切具象化的事物煥 發出厚重的意義——阿巴斯電影式的人生思考與困惑。其詩歌衍生出的連帶意義輻射出阿巴斯 的生存背景以及他植根的文化土壤。

「白色馬駒/浮出霧中/轉瞬不見/回到霧裡」——世事無常不斷變換,幻象與實象交替 更迭;「火車嘶鳴著/ 停住/ 蝴蝶在鐵軌上酣睡」——大反差的不和諧美;「春風不識字/ 卻翻作業本/孩子趴在小手上/睡得香」——日常事物,真實美景;「土路盡頭/融進陰霾天 際/幾個雨點/掉落塵埃」——不受干擾的孤寂自然……

「我必須要說的是,很多人在表達藝術的時候是沒有詩意的。但我認為詩意對藝術表達非 常重要。而且,無論是藝術還是生活,都需要詩意。」

阿巴斯的「詩意」是東方式的。在他的貼著骨子裡生長的東方情懷裡,東方人的隱忍與頑 強顯得更為重要。

在詩歌《越想越不明白》中,從最初問「雪為何如此的白」到「為何一無所獲者手上,盡 是老繭」,它直接延續了阿巴斯電影中直抵現實生活的真實。雪、蜘蛛、狗、母親、一無所獲 者是真實世界裡的堅忍;潔白、秩序、威嚴、忠誠、愛、老繭是真實世界裡的頑強。但阿巴斯 卻採用了一連串的疑問句式呈現種種真實,直接導致這種引入的懷疑如同病毒一般蔓延在嚴謹 的真實程序里。以致真實的意義被徹底顛覆!

「我對世界有諸多的疑惑,這些疑惑刺激著我的創作。雖然我拍過不少電影,但電影不足 以表達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因為電影也有局限。我澎湃的內心需要通過其他途徑獲得平靜, 比如,詩歌、藝術、哲學。

「對我來說,詩歌是暗室里的光亮,它照亮我的內心;詩歌是抑制痛苦的止痛藥,它讓我 重獲內心的平靜。我相信,無論是電影,抑或是詩歌,那份能打動我的深刻的情感也流淌在你 們的心間,因為那是你我共同的部分。」

攝影:「影像是萬物之源」

如果說詩歌是阿巴斯電影的延續與再創造,那麼攝影就是阿巴斯電影的源頭與母體。「我 認為影像是所有藝術之母。我之所以被電影吸引,應該說是因為影像總是讓我著迷,並不是因 為電影是一種更完整的藝術。每種藝術都有各自獨特的功能,攝影也是如此,它有自身的特殊 功能和地位。」

在阿巴斯看來,攝影是一種基本需要。通過攝影,他學會如何觀察世界,使得「自己內心 積累影像」,懂得取捨,並且「理解美的表現形式和基本意義」。

「影像是萬物之源。我經常從一幅內心影像開始寫作劇本,也就是從存在於腦子的一幅影 像開始建構和完善劇本的。」

零星的一兩個人點綴在天空與路的盡頭,又或者是一條在大山身體上鑿出的蜿蜒曲折的路 ,再不然是大片雲朵彷彿匍匐著在泥濘的鄉間小路上前行……這些是阿巴斯帶來的題為「路」 的系列攝影作品。

現場銀幕上不斷回放著阿巴斯的《基阿魯斯塔米的道路》。在影片的旁白里,阿巴斯說道 :「我也說不清,『道路』這個主題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可以說:是從我開始攝影的時候 ,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就是『道路』。我只知道,有一天我發現,過去25年來零散 拍攝的照片里,竟已有上千張是道路、車轍、曲徑。我想這些照片的根源要回溯到童年時代, 我對路的迷戀從那時就開始了。我的電影里,也總是下意識地出現很多大道或小徑的鏡頭。一 個很確定的事情就是這些道路承載著從過往而來的記憶。它們象徵人類未經記載的尋覓,對生 命的尋覓。也許是感傷的,也許只為一口食糧,道路上就畫下雜亂的線條……」

展廳四壁掛著的「路」系列作品採用了阿巴斯最愛的黑白兩色極簡主義攝影風格拍攝完成 。阿巴斯認為:「黑白攝影在某種程度上比彩色攝影更接近藝術。在一個更大的藝術發揮空間 里,所有人能同時面對真實與虛幻。」

「人類的眼睛不是只識黑白——彩色攝影里黑白也被其它顏色覆蓋或者轉化,尤其是在拍 攝雪景的時候,彩色攝影里的雪都變成淺藍色,我不喜歡。」

除了忙碌的巡展活動,阿巴斯最近還在執導一部歌劇。「這比做電影輕鬆多了。」阿巴斯 開玩笑地建議所有電影導演,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嘗試做一次話劇,「因為這實在太好玩了」 。(本文圖片選自阿巴斯詩集《隨風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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