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

受害者叫做蘇茜·沙蒙

爸爸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心想外婆是不是發瘋了。現在還不到十點,他還穿著睡袍,外面的氣溫已高達華氏九十度,但外婆卻穿著絲襪,臉上還化了妝。忽然間,他注意到霍爾穿著汗衫站在後院里。

「天啊,媽,」爸爸說,「這個男孩子年紀那麼輕,幾乎是你的……」

「但他看了真讓人開心,不是嗎?」

爸爸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然後坐到廚房的餐桌前說:「好吧,『瑪塔·哈里夫人』1,可口的鬆餅什麼時候才會好啊?」

一九八一年十二月,賴恩接到一個來自特拉華州的電話,他實在不想接到這樣的電話,但當地的警探依然找上了他。那個州的威明頓附近發生了一件謀殺案,警方判斷這個案子和一九七六年康涅狄格州的謀殺案有關,經過一位警探鍥而不捨地追蹤調查,警方發現在康州找到的一個飾鏈,恰好是我失蹤時遺物清單上的東西。

「這個案子已經掛起來了。」他在電話中告訴對方。

「我們想看看你手邊有什麼證據。」

「嫌犯叫做喬治·哈維,」賴恩大聲說,坐在附近的警探都轉過頭來看他,「案子發生的時間是一九七三年十二月,受害者叫做蘇茜·沙蒙,十四歲。」

「你們有沒有找到這個『西蒙』女孩的屍體?」

「她姓沙蒙,念起來和三文魚同音。我們只找到一隻臂肘。」賴恩說。

「她有親人嗎?」

「有。」

「警方在康涅狄格州找到一些牙齒,你們有她的齒印記錄嗎?」

「有。」

「這樣可以解除她家人的一些悲傷。」那人告訴賴恩。

賴恩走到證物室,他原本希望永遠不必再碰這個裝了證據的保險箱的,現在卻不得不把它拿出來。他知道他必須打電話通知我的家人,但他決定盡量拖久一點,等到確定特拉華州的警探查出什麼之後再說。

自從塞謬爾告訴哥哥,琳茜偷到玉米地的素描之後,將近八年來,霍爾一直悄悄地通過機車騎士朋友們追查喬治·哈維的下落。他也像賴恩一樣,除非得到確切的線索,否則絕不透漏任何消息。但八年來他始終沒有得到可靠的證據。一天深夜,一名地獄天使幫派的重型機車騎士洛夫·西契逖和霍爾閑聊,此人坦言自己曾經坐過牢,還說他懷疑他家的房客謀殺了他母親。霍爾問了一些他經常問的問題,例如這名房客的身高、體重、嗜好等等,洛夫說這人不叫喬治·哈維,但這不表示此人不是哈維先生。比較奇怪的是,洛夫的母親和其他受害者不同,蘇菲·西契逖是個四十九歲的中年婦女,她在自己家裡遭到謀殺,兇手用一個粗鈍的東西把她打死,然後把屍體丟到附近河裡,屍體被人發現時依然完整。霍爾讀了不少犯罪小說,得知兇手的作案手法通常有固定模式和特定的手法。既然洛夫提到的案子不符合喬治·哈維的作案模式,霍爾也不再多問。他一邊修理洛夫破舊的哈雷牌車,一邊和洛夫聊些其他事情。但洛夫忽然提起一件事,霍爾聽了頓時全身毛髮聳立。

「那個傢伙蓋玩具屋。」洛夫說。

霍爾馬上打電話給賴恩。

隨著時光飛逝,我家後院的樹木越長越高。這些年來,我一直留心家人、朋友、鄰居的動靜,我也時常看著那些曾經教過我的老師或我想上他們課的老師,還有我一直想上的高中。我坐在天堂廣場的大陽台上,時常假裝自己還在家裡後院的大樹下。就是在那棵樹下,巴克利和奈特在捉迷藏,玩到後來不小心吞下了一截小樹枝。有時我來到紐約市的一角,在某個樓梯間等露絲走過。我和雷一起用功,也跟媽媽一起開車經過太平洋海濱公路,母女兩人共享溫暖咸濕的海風。但無論跑到哪裡,晚上我一定回到書房陪爸爸。

我緊跟著大家觀察,我要把這些場面如照片一樣印在心頭。我看出是我的死把這些場面連結在一起。也許我的死只帶來一些微小的變化,沒有人說得出變化有多大,但我珍惜這些小小的改變,把它們偷偷地藏在心裡。我始終覺得只要一直跟在旁邊觀看,我就不會失去我所愛的人。

一天晚禱時,哈莉吹著薩克斯風,貝賽兒·厄特邁爾太太像往常一樣跟著合奏,忽然間,我看到「假日」了!一隻毛茸茸的大白狗飛快地衝過。「假日」晚年在凡間過得很好,媽媽離開之後,它每晚睡在爸爸腳邊,一刻都不讓爸爸離開它的視線。它看著巴克利蓋城堡,琳茜和塞謬爾在後院陽台親吻時,只有它可以在場。在它壽終正寢的前幾年,外婆每個星期天早晨都給它做個花生鬆餅,外婆把像圓鍋一樣大的鬆餅放在地上,「假日」試著用鼻子把鬆餅頂起來,外婆百看不厭,每次都開懷大笑。

我等「假日」過來嗅嗅我,我真擔心它上了天堂就不認得我了。我可還是那個曾摟著它一起睡覺的小女孩啊。我沒有等太久,它一看到我就高興地衝過來,一頭把我撞倒在地上。

1瑪塔·哈里夫人(Mata Hari):二十世紀初荷蘭的紅牌舞女,後來因間諜罪名被判死刑,現在用來泛稱以美貌勾引男人的交際花。

他倆在我家廚房第一次相吻

二十一歲的琳茜是個大人了,雖然我永遠無法像她一樣長大,但我幾乎已不再為此難過。她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我領取了大學文憑,騎在塞謬爾的車後,手臂緊緊地箍住他的腰,緊貼他的後背取暖……

好吧,我知道,我知道,那不是我,而是琳茜。儘管如此,我發現,琳茜能比其他人更容易讓我忘了自己是誰。

從神殿大學畢業的那天晚上,琳茜坐塞謬爾的摩托車回我爸媽家。他們再三向爸爸和外婆保證,到家之前絕不碰放在車側座里的香檳,「放心吧,我們畢竟是大學畢業生嘛!」塞謬爾說,爸爸向來信任塞謬爾,這些年來,塞謬爾對他僅存的女兒始終好得沒話說。

從費城騎車回家的路上,天空忽然飄起雨絲。剛開始雨勢不大,琳茜和塞謬爾以時速五十英里的速度前進,小雨打在臉上有點痛。時值燠熱的六月天,冰冷的雨滴落在滾燙的柏油路面上,激起一股瀝青的焦味。琳茜喜歡把頭埋在塞謬爾的肩胛骨之間,深深地吸一口柏油路面與兩旁的灌木叢散發的氣息。想起剛才大伙兒站在禮堂前,那時還沒下雨,微風吹拍著每個畢業生的白袍。在那短暫的一刻,每個人好像都將隨風飛揚。

到了離家八英里的地方,雨下得越來越大,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有點痛,塞謬爾對身後的琳茜大聲說他要暫時把車停下來。

他們慢慢騎過公路旁雜草叢生的路面,這裡有點像兩片商業區之間的荒地,現在雖長滿了雜草,但不久後就會出現一排商店或是修車廠。車子在濕滑的路面上搖搖晃晃,但幸好沒有滑倒在礫石路肩上,塞謬爾用雙腳幫助煞車,然後像霍爾教他的一樣讓琳茜先下車,等琳茜離機車遠一點之後,自己再跳下車子。

他打開安全帽上的防護鏡,對琳茜大喊說:「我看這樣不行,我得把車子推到樹下。」

琳茜跟在他後面,隔著安全帽,雨滴的聲音似有若無。他們小心翼翼地走過泥濘的小路,踩過公路旁邊的樹叢和垃圾。雨似乎越下越大,琳茜慶幸自己換下了畢業典禮上穿的連衣裙,當時塞謬爾堅持叫她換上皮夾克和皮褲,她還抗議說自己看起來像個變態人。

塞謬爾把車子推到路旁的橡樹下,琳茜緊跟在他後面。一個星期前,他們一起去理髮館剪頭髮,雖然琳茜的發色較淡,發質也比較細,設計師依然把她的頭髮剪得像塞謬爾一樣短。一脫下安全帽,大顆雨滴馬上穿過樹梢落在他們的頭髮上,琳茜的睫毛膏洇下來了。我看著塞謬爾用拇指抹去琳茜臉上的睫毛膏,「畢業快樂!」他站在昏暗的樹下說,然後彎下身來吻她。

我去世兩星期後,他倆在我家廚房第一次相吻。以前我和琳茜經常抱著芭比娃娃或是對著電視上的青春偶像,一面傻笑一面幻想心上人是什麼模樣。從他倆第一次接吻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塞謬爾是琳茜惟一的真愛。塞謬爾處處為琳茜著想,兩人從一開始就建立了默契。他們一起進入神殿大學,四年來形影不離。塞謬爾不喜歡上大學,在琳茜的督促之下才勉強完成學業。琳茜在學校里快樂極了,就是因為這個,塞謬爾才撐過了四年大學生涯。

「走,我們看看哪兒的樹木比較茂密。」他說。

「車子怎麼辦?」

「等雨停了,霍爾說不定得來接我們。」

「該死!」琳茜詛咒了一聲。

塞謬爾笑笑,然後拉起琳茜的手,兩人一起往前走。他們剛跨步就聽到雷聲,琳茜嚇得跳了起來,塞謬爾馬上擁緊她,閃電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雷聲會接踵而來。琳茜向來和我不同,一聽到雷聲就緊張得要跳起來,她總是想像閃電把大樹劈成兩段,火勢蔓延點燃附近的房子,整個社區的小狗都在地下室里狂吠大叫。

他們穿過矮樹叢,即便有樹木遮擋,樹叢里依然濕漉漉的。雖然是下午,但除了塞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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