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總有奇蹟發生
從來沒有人叫巴克利玩「大富翁」,大家都嫌他年紀太小,不知道怎麼玩。但聖誕節總有奇蹟發生。他急忙跑到客廳,爸爸一把抱起他,讓他坐在大腿上。
「看到這個像鞋子一樣的棋子嗎?」爸爸問道。
巴克利點頭。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要仔細聽,好嗎?」
「有關蘇茜嗎?」小弟問道,他已不自覺地把我和爸爸要說的話聯想在一起。
「是的,我要告訴你蘇茜在哪裡。」
我在天堂忍不住熱淚盈眶,除此之外,我還能怎麼辦?
「蘇茜玩『大富翁』時都選這個像鞋子的棋子,」爸爸說,「我選汽車或是手推車,琳茜選熨斗,有時媽媽也一起玩,她喜歡用大炮。」
「那是一隻小狗嗎?」
「是的,那是一隻牧羊犬。」
「我要這一個!」
「好,」爸爸耐著性子說,他已經想好如何向小兒子解釋這件事。他讓小弟坐在他的大腿上,說話時可以感覺到巴克利的身體頂著他的膝蓋,小巴克利的身軀是如此溫暖,充滿了生氣,讓爸爸覺得很安心。「好,牧羊犬就是你的。再告訴我一次:哪一個棋子是蘇茜的?」
「鞋子。」巴克利說。
「好,汽車是我的,熨斗是琳茜的,大炮是媽媽的。」
小弟聽得非常專心。
「我們現在把所有棋子都放在棋盤上,好嗎?你先開始,幫我把棋子放在棋盤上。」
巴克利抓起一把棋子,再抓一把,直到把所有棋子擺在「機會」和「社區服務」兩沓紙牌之間才停下來。
「好,假設其他這些棋子是我們的朋友。」
「奈特能參加嗎?」
「沒問題,我們把帽子給奈特。好,棋盤就像個小世界,如果我告訴你,我擲了骰子之後,有人把一個棋子拿走了,你覺得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人不能再玩了?」
「沒錯。」
「為什麼?」巴克利問道。
小弟抬頭看著爸爸,爸爸突然感到膽怯。
「為什麼?」小弟繼續追問。
爸爸不想說「因為這個世界不公平」,或是「事情就是如此」,他想說得簡明扼要,讓他年僅四歲的兒子明白死是怎麼一回事。他把手放在小巴克利的背上。
「蘇茜死了,」爸爸說,他無法用任何遊戲規則來解釋這件事,「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巴克利伸出小手蓋住棋盤上的鞋子,然後抬頭看看爸爸,似乎問他這樣對不對。
爸爸點頭說:「小寶貝,你再也看不到蘇茜了,我們都再也看不到她了。」爸爸說完就低聲啜泣,巴克利抬頭看著爸爸的雙眼,還是不太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巴克利把鞋子收到他衣櫃的抽屜里,直到有一天鞋子不見了,無論他怎麼找,鞋子依然消失無蹤。
媽媽在廚房調好蛋酒之後,便走到餐廳仔細檢查銀餐具,她有條不紊地把三種叉子、餐刀和湯匙排在一起。在我出生以前,媽媽曾在一家新娘用品店工作,她在那裡學到了這種排列方式。此時她好想抽煙,也希望還活著的兩個小孩暫時不在眼前。
「你要拆開來看看禮物是什麼嗎?」塞謬爾問道。
琳茜和塞謬爾站在廚台前,倚著洗碗機和放餐巾的抽屜;爸爸和小弟坐在廚房右邊的客廳里;媽媽坐在廚房另一邊的餐廳想著艷藍色的維吉伍德骨瓷、深藍色鑲金邊的英國名瓷皇
家沃斯特和純白色鑲金邊的雷那克斯瓷器。
琳茜笑著拉開盒子上的白色緞帶。
「緞帶是我媽幫我系的。」塞謬爾說。
她撕開藍色的包裝紙,裡面是個黑色天鵝絨的盒子,扯下包裝紙之後,她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捧在手上。我在天堂看到這一幕非常興奮,以前我和琳茜一起玩芭比娃娃時,芭比和肯尼十六歲就結婚了,我們都覺得一個人一生只有一個真愛,我們不知道什麼叫做妥協,也不願試第二次。
「打開看看吧。」塞謬爾說。
「我怕。」
「別怕。」
他把手放在她的小臂上,我看了不禁驚呼:哇,有個可愛的男孩來找琳茜,我才不管他看起來像不像吸血鬼呢!這真是天大的消息,值得貼在公告欄上昭告天下。
我忽然感覺到知曉所有秘密的快樂,在人間,琳茜是決不會告訴我這種事情的。
你可以說盒子里的東西很有特色,或令人失望,你也可以說它令人驚奇,全看你怎麼想。這個禮物很有特色,因為塞謬爾畢竟只是一個十三歲的男孩;這個禮物令人失望,因為擺在盒子里的不是一枚結婚戒指;或者正因為盒子里不是一枚戒指,所以這份禮物才讓人驚奇。盒子里擺了半枚金心,塞謬爾從襯衫里拿出另一半金心,金心吊在皮繩上,掛在塞謬爾的頸部。
琳茜滿臉通紅,我在天堂也滿臉通紅。
我忘了坐在客廳的爸爸,也忘了數銀器的媽媽,我看著琳茜走過去,抬起頭來吻了塞謬爾·漢克爾,這幅景象太美好了,我幾乎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那一天我比平常出門晚
離開人間前兩星期的那一天,我比平常出門晚,等我趕到學校時,校車停靠站早已空空蕩蕩。
第一節上課鈴聲響過之後,如果你還想從學校大門走進來,校長室派來的糾察人員就會記下你的名字,我可不想上課上到一半被叫出去,坐在彼特·福德先生辦公室外的硬板凳上等著挨揍。大家都知道彼特·福德先生會把你叫進他的辦公室,叫你彎下身子,拿厚木板打你屁股。他還請車間的老師在木板上鑽洞,這樣揮動板子時阻力較小,板子落在牛仔褲上也比較痛。
我從來不曾遲到得太久或是犯了嚴重的錯誤,落到挨打的地步,但我和其他學生一樣怕挨揍,我們都不想體會木板落在屁股上火辣辣的感覺。克萊麗莎曾告訴我,「低齡磕葯族」(在學校里,我們把吸大麻的初中生叫做「低齡磕葯族」)經常從後門溜進禮堂的舞台,學校的工友克里歐通常把後門開著,他上學時是個經驗老道的「嗑藥族」,結果高中也沒能念完。
我躡手躡腳地走到舞台後方,後台四處都是電線和繩索,我小心翼翼地前進,以免被它們絆倒。走了一會兒,我停在一座支架旁,放下書包、整理頭髮。早上出門時我戴了一頂綴著鈴鐺的帽子,等到走過歐垂爾家,爸媽看不到之後,我馬上換上爸爸的黑色棒球帽,一脫一戴弄得我滿頭靜電,因此到學校之後,我通常直接跑到女生洗手間梳理一頭亂髮。
「你很漂亮,蘇茜·沙蒙。」
我愣住了,一時不知道聲音來自何方,不由得四下張望。
「我在這裡。」那人說。
我抬頭望去,看到雷·辛格靠在我上方的支架上。
「嗨。」他打聲招呼。
我知道雷·辛格喜歡我,他去年從英國搬來這裡,但克萊麗莎說他在印度出生。
雷長著印度人的面孔,操著英國人的口音,長大後又搬到第三個國家,這樣的成長背景實在太酷了,令我難以想像,更何況雷似乎比我們聰明八百倍,他還偷偷地喜歡我呢。剛開始我覺得他的穿著打扮,還有他帶到學校的外國香煙,讓人覺得有點做作,後來我才知道香煙其實是他媽媽的,先前我以為他裝模作樣,現在我卻覺得這些舉止正顯示他家世不凡,他的所見所聞都在同輩之上。後來我終於意識到那是愛慕之情。那天早上,他站在高高的支架上和我說話,我一顆心直直墜落到地面上。
「你沒聽到第一堂課的鐘聲嗎?」我問道。
「第一節課是墨頓先生的自習課。」他說,這下我就明白了,墨頓先生經常宿醉,上第一堂自習課時還未清醒,因此也從不點名。
「你在上面幹嗎?」
「爬上來看看。」他邊說邊移動身子,頭和肩卻移到了我的視線之外。
我猶豫了一下。
「上來看看嘛,蘇茜。」
有生以來,我第一次當壞孩子(最起碼有這樣的趨向),我把腳跨到支架的底端,伸長手臂抓住第一道橫木。「把你的東西帶上來。」雷建議道。
我走回去拿書包,然後歪歪斜斜地往上爬。
「我來幫你,」他邊說邊把雙手伸到我的腋下,即使穿著厚厚的夾克,我依然覺得不好意思。爬上去之後,我坐在支架上,雙腳在空中晃動。
「把腳伸上來,」他說,「這樣我們就不會被發現了。」
我照他的話把腳伸上來,然後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我忽然覺得有點蠢,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坐在這裡。
「你打算在這上面待一整天嗎?」我問道。
「等到英文課下課,我就下去。」
「哈!你曠英文課!」我顯得有點大驚小怪,好像聽說他搶了銀行。
「我已經看過『皇家莎士比亞劇團』演出的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