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

以兇殺案來偵辦

警方突然造訪雷·辛格家,他們仔細地訊問雷,話語中帶著強烈暗示。雷黝黑的膚色,以及憤怒的神情,再加上他美麗、頗具異國情調、莫測高深的母親,更加深了警方的猜疑。但雷有不在場證明,一群不同國籍的學生可以證明他的清白。

雷的父親在賓州大學教授後殖民地歷史,兇殺案發生當天,他在賓大的國際學生中心演講,並鼓勵雷當場講述了自己的青春期經驗。

起初,事發之時雷不在學校,使警方把這點視為證據,將他當成嫌犯,後來警察取得一張參加「郊區生活:美國經驗談」演講的名單,名單上四十五名成員都看到雷站在講台上演講,警方只好承認雷是清白的。警察站在辛格家門外,隨手摺斷樹籬上的小樹枝,他們以為已經不費吹灰之力就捉到了兇手,好像變魔術一樣,兇手從高高的樹上掉到他們面前,但結果卻並非如此。雖然雷是清白的,但學校里已經謠言滿天飛,同學們才剛剛開始接受他,現在所有的進展全被一筆抹殺。自此之後,他一放學馬上回家,不再多作停留。

這些事情讓我急得發狂。哈維先生的綠色房子就在我家旁邊,他在屋裡裁剪尖型塔,拼建一座哥特式的玩具屋,我看在眼裡,卻不能把警察引進哈維先生家,心裡真是著急。哈維先生看電視新聞,翻閱報上的消息,坦然地擺出無辜的樣子,先前他心中曾經波濤洶湧,現在他已平靜下來了。

我試著從小狗「假日」身上尋求慰藉。我不讓自己太想念爸爸、媽媽、妹妹和弟弟,但我告訴自己:想念「假日」沒關係。我覺得想念家人等於默認自己永遠不能和他們在一起,聽來或許有點愚蠢,但我不相信、也不接受我已經和他們分開了。「假日」晚上待在琳茜身旁;每次爸爸開門,面對另一個未知的新情況時,它總是站在爸爸身旁;它靜靜地分享媽媽的悲傷;在大門緊閉的家中,它也乖乖地讓巴克利拉扯它的尾巴和雙耳。想念它,就如同想念親人一樣。

泥土裡有太多血跡。

這些日子以來,陌生人不時上門造訪。好心卻顯得不知所措的鄰居,假裝關心卻毫不留情的記者。家裡不時有人敲門,一聽到敲門聲,家人都得先麻痹自己,以免情緒受到影響。十二月十五日又有人敲門,這次爸爸終於接受了事實。

敲門的是賴恩·費奈蒙和一名穿著制服的警察,這些日子以來,費奈蒙警探對爸爸一直很好。

他們走進屋子,他們現在對我家已經很熟,也知道媽媽認為大家在客廳里談話比較恰當,警方若有話必須和爸媽說,大家在客廳里講,琳茜和巴克利才聽不到。

「警方找到一樣東西,我們認為是蘇茜的。」賴恩小心翼翼地說。我可以感覺到他考慮再三之後開口,他知道爸媽一聽到他的話,第一個念頭一定是警方找到了我的屍體,確定了我的死訊,他必須把話說清楚,爸媽才不會這麼想。

「什麼東西?」媽媽急切地問道,她雙臂交握,等著聽另一個微小卻引人猜疑的消息。她很固執,警方找到的筆記本和小說對她都不具意義,她甚至覺得女兒少了一隻手臂也活得下來,血跡再多也只是血,而不是屍體。誠如她丈夫所言:沒有什麼事是百分之百確定的。她相信這話是對的。

但當警察舉起裝著我的帽子的物證袋,媽媽忽然崩潰了。她心頭的最後一道防線開始動搖,她再也無法麻痹自己,拒絕接受事實。

「啊,絨球。」琳茜說,她偷偷從廚房溜進客廳,除了我之外,沒有人看到她溜進來。

媽媽伸出雙手,發出金屬破裂般的尖叫,她如機械般頑固的心慢慢地破碎,似乎想在完全崩潰之前說出最後幾句話。

「我們對纖維做了測試,」賴恩說,「不管是誰誘拐了蘇茜,他在行兇時似乎用了這頂帽子。」

「你說什麼?」爸爸問道,他周身無力,完全無法理解警方告訴他的事情。

「兇手用這頂帽子阻止蘇茜喊叫。」

「什麼意思?」

「帽子上沾滿了她的唾液。」穿著制服的警察說,他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到現在才說話,「兇手用帽子堵住蘇茜的嘴。」

媽媽從賴恩·費奈蒙手上奪下帽子,她親手縫在絨球上的鈴鐺發出聲響。媽媽頹然跪倒在地,她親手為我編織的帽子平躺在面前。

我看到琳茜呆站在門口,她認不出爸媽,也認不出周遭的一切。

爸爸把好心的賴恩·費奈蒙和穿制服的警察帶到大門口。

「沙蒙先生,」賴恩·費奈蒙說,「我們發現大量血跡,下手的人恐怕相當凶暴,再加上我們討論過的一些證據,我們必須假設你女兒已經遇害,我們打算把此事當成兇殺案來偵辦。」

琳茜偷聽到她已經知道的事情,五天前爸爸告訴她警方找到我的臂肘,從那時她就知道我已經不在人世。媽媽開始嚎啕大哭。

「從現在開始,我們會以兇殺案來偵辦。」費奈蒙說。

「但我們還沒有看到屍體。」爸爸依然不放棄希望。

「所有證據都顯示你女兒已經遇害,我真的非常抱歉。」

那個穿著制服的警察一直沒有正眼面對爸爸哀求的眼神,我懷疑警察學校是否教他們這麼做。但賴恩·費奈蒙雙眼直勾勾地面對爸爸的注視,「我晚一點再打電話給你們,看看大家情況如何。」他說。

爸爸頹然地走回客廳,他傷心得沒辦法安慰坐在地毯上的媽媽,或是安撫呆站在一旁的妹妹,他不能讓她們看到自己這副模樣。他蹣跚地走上二樓,心想「假日」卧在書房的地毯上,他剛才還在書房看到它。等看到「假日」,他把頭埋在小狗濃密的頸毛里,此時,他才讓自己盡情痛哭。

我為你的失去感到難過

那天下午,爸爸、媽媽和妹妹躡手躡腳地走動,好像害怕腳步聲會引來更多壞消息。

奈特的媽媽送巴克利回家,她敲敲門,卻無人應答,等了一會兒後她只好悄悄離開。雖然我家大門和左鄰右舍看起來完全相同,但她知道屋裡已起了變化。父母都不喜歡小孩吃零食,但此時她決定和巴克利一起犯規,她問巴克利想不想吃冰淇淋,然後兩人一起去吃冰淇淋,吃得小弟晚上沒胃口吃飯。

四點鐘時,爸爸和媽媽來到樓下的一個房間,他們從不同方向走過來,結果在同一個房間碰頭。

媽媽看著爸爸說:「我媽。」爸爸聽了點點頭,然後打電話給我惟一還活著的隔代長輩,琳恩外婆。

妹妹孤零零地被拋在一旁,我真擔心她會一時衝動做出傻事。她坐在她房裡一張爸媽不要的舊沙發上,拚命告訴自己要堅強。深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盡量長時間地挺直腰板;縮起身子,讓自己像小石頭一樣;把身體縮成一團,蜷在沒有人看得到的角落。

離聖誕節只剩下一星期,媽媽讓琳茜自己決定是不是繼續上學校,琳茜決定回去上課。

星期一早晨,她在大家的注目下走向教室門口。

「親愛的,校長想找你談談。」迪威特太太悄悄對她說。

琳茜開口說話,眼睛卻沒有看著迪威特太太,她趁機練習,希望自己能夠視而不見地與人交談。這是我第一次發現琳茜放棄了一些東西。迪威特太太是英文老師,更重要的是,迪威特先生是男孩們的橄欖球教練,他一直鼓勵琳茜加入他的球隊,琳茜也非常喜歡迪威特夫婦。但從那天早晨起,琳茜決定不再正視關心的眼神,只有面對那些她想吵架的人時,她才會直視對方。

她慢慢收拾桌上的東西,她聽到教室四處傳來竊竊私語。她確定她離開教室之前,丹尼·克拉克對施薇亞·亨妮說了什麼。她相信有人故意把東西放在教室後面,這樣大家走到後面拿回東西時,才可以順便和同學們談論已經過世的姐姐。

琳茜穿過走廊,她穿梭於成排的寄物櫃中,小心翼翼地躲避可能碰見的人。我真希望能和她走在一起,邊走邊模仿校長走路的姿勢和在校會上講話的樣子。每次在禮堂集合開校會時,校長總喜歡說:「你們的校長就像是一個有原則的朋友!」我每次都在琳茜耳邊學校長說話,逗得她忍不住大笑。

她很慶幸走廊上沒什麼人,但她一走進行政中心,馬上面臨秘書們同情的眼光。沒關係,她在家中自己的房間里已經練習好了,她已裝備齊全準備應付眾人的同情。

「琳茜,」校長凱定先生說,「今天早上我接到警方的電話,我為你的失去感到難過。」

她直視著他,眼神有如激光般尖銳,「我到底失去了什麼?」

凱定先生覺得他必須直截了當地討論這個悲劇。他起身走過書桌,帶琳茜一起坐在學生們口中的「校長室沙發」上。後來校方對一些問題變得比較敏感,有人建議說:「沙發容易讓人產生錯覺,在校長室里擺張沙發不太好,椅子比較恰當。」凱定先生聽了之後才把「校長室沙發」搬走,換上了兩把椅子。

凱定先生和琳茜坐在「校長室沙發」上,我希望不管她多麼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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